這一夜,有滿天的火光和無盡的纏綿。
陸府的這場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大雨撲之不滅,熊熊而起。
錦繡華閣、高門府邸都在一場大火中,化作了飛灰。
雨勢未停,徐然跌跪在被燒成一片廢墟的清心閣前,面如死灰。
“徐大人……”
範興的副将在一旁看着,生怕他又做出什麽駭人之舉來。
撐着傘剛一靠近他,狂風一卷,幾乎整個都要被刮了去。
“這等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陪着打了一夜雨的近衛軍小聲問道。
眼看着這陸府到處都是大火燃燒,殘缺的廢墟。
倒的倒,塌的榻。
存活下來的下人,也沒有幾個是好胳膊好腿。
暫且無處可去,也不能就這麽平白離去。
陸府已經沒有一處完好,金銀細軟更是沒有半點拿出來的。
當下一個個灰頭土臉,衣衫破爛,同難民窟來逃出來的沒有什麽區别。
“祖母,你醒了!”
平日被下人小厮們當成老佛爺一般捧着的盧老夫人,昏了一天才幽幽醒賺。
大夥兒見燒的差不多了,都試圖想進去看看還有什麽值錢物件,可以留下來的。
都是死裏逃生的,當下也沒人管那老夫人了。
唯有眼睛通紅的陸夢雨,見狀連忙要去扶她起來。
卻不曾想這盧老夫人一睜眼,見是她,面色一橫,一把就将人推開了。
“你這個孽種,還不給我滾開!”
從火海裏出來,暈倒之前。
還是無可避免的知道了,自己照顧了半輩子的兒子,竟然變成了一個完全不知道是誰的人。
他穿着陸梁桦平日穿的衣服,渾身血迹,就連那鞋子上的紋路,還是她和應紅一起選的。
那個人是北溱十年來的尚書大人,卻不是她的陸梁桦!
“啊!”
陸夢雨被她猛地一推,整個人都跌坐在了雨水裏。
“祖母……”
她怯怯的喚道,眼前這個老人面目猙獰的可怕,讓她十分的陌生。
李姨娘和平時裏身邊伺候的下人,都已經葬身了火海。
她身邊便隻剩了這麽一個,不是親人卻也算是親人的盧老夫人。
“閉嘴!”
旁邊的近衛軍陪着打了這麽久的雨,正是惱火的時候,又聽這這祖孫兩鬧騰,不由得沉聲喝道。
盧老夫人被喝的面色一寒,不由得撐着手拐站了起來。
“我是二品诰命!我是尚書之母!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對我這麽放肆!”
跑出來的匆忙,盧老夫人花白的頭發灑落了一半。
此刻無人扶持,拄着手拐,站的搖搖晃晃。
手指着那命近衛軍怒罵,聲音卻半點也不含糊。
成了一片廢墟的陸府四周,守着的近衛軍卻還是不少。
容王昨夜沖入火海,至今沒有影蹤。
北和帝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然誰沒事,來守着一堆廢墟,還有這一群要死不死的人。
“二品诰命?”
那近衛軍冷笑一聲,同自個兒的弟兄問了一句,“你兒子都是都是假的,你這個尚書之母能真到哪裏去?”
他拿着劍柄一推,盧老夫人便生生往後栽了下去。
“你……你……”
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就這樣背過去。
幾日前,她還是各家夫人着恭維不已的尚書之母。
不管是朝中同僚,還是府中新近的門生。
都還想透過她這一層關系巴結陸梁桦,多少年來,這陸府的門庭,連王孫貴族也要高看兩分。
可今日,連小小的一個兵卒子,竟然也敢朝着她這樣大聲喝道。
這怎麽不叫她,險些又氣暈過去。
陸夢雨站的最近,看見她這副模樣,又連忙上前扶着。
“都是你!都是你們這些禍頭!”
盧老夫人卻忽然将憤怒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陸夢雨身上。
而陸夢雨此刻正伸手扶老夫人,眼看着伸手掐向了自己的脖子,卻已經避不及。
“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兒子,害的我們陸家變成今天這樣!”
盧老夫人棄了手拐,發了瘋一般死死掐着陸夢雨纖細的脖子。
恨不得就這樣直接折斷,才能解恨。
“祖……祖母……”
陸夢雨顯然沒有想到她會來這麽一下,垂暮的老人。
一旦動起手,竟然也這樣有力。
小臉不一會兒就因爲缺氧漲成豬肝色,身旁人失魂落魄着,自顧自還來不及。
誰也沒有要搭一把手的意思,陸夢雨隻能自食其力,去掰開老夫人的手。
可惜一直都柔柔弱弱的,也沒有多少力氣能反抗。
兩廂正鬧的起勁兒,帶着死周浩回去的複命的範興,忽然又帶着重兵返了回來。
“統領!”
密密麻麻的近衛軍湧了過來,将這一片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副将都不由得駭了一跳,連忙上前問道:“這是……”
昨夜火勢剛起的時候,都有沒有這陣勢的人過來救火。
這時候來這樣的陣勢,又是怎麽個意思?
“徐大人還是不肯走?”
範興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看了一眼動作僵持、目光呆滞的徐然一眼。
而這陸府幸存之人的,仿佛都沒有看見過一般。
副将歎了一口氣,“何止是不肯走,這一天一夜的,滴水未進,就這麽打在大雨裏,不大病一場也要去半條命!”
一介文弱儒生,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犟脾氣。
倒叫這一群武人,奈何他不得。
範興狠狠皺了眉,将手裏的大刀握緊了幾分,“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馬上把他弄走!”
在看一眼,那掐到一起的陸府祖孫,更是怒色橫生。
當下朗聲道:“陸府失火,皇上痛失愛弟,爾等皆是罪人!”
倉皇成一片的下人忽然愣住了,紛紛看着範興,整個心都懸了起來。
唯獨盧老夫人瘋魔了一般,什麽也沒聽進去,死掐着陸夢雨不放。
後者雖然一貫是個柔弱不堪的,一開始還顧忌着對方是長輩的身份。
真到了掐的透不過氣的時候,死命的掰扯這老夫人,險些直接把對方的手腕掰斷。
“皇上悲痛萬分……”
範興的目光掃過這些人,隐約帶了那麽一點憐憫的模樣。
随即很快就掩藏了下去,聲音在沉沉的雨夜的清晰無比。
“容王身死,爾等何以不亡?”
這話大約是原話轉達的。
一出口,戰戰兢兢的小厮小人們便如數下跪,痛哭求饒。
“大人,這火真的和小人沒關系啊!”
“小人們也是受害者啊,皇上聖明,大人聖明,饒過我們罷!"
好不容易從火海逃生的小厮丫鬟們,跪了一地,叩頭連連。
希望能以此,換得一線生機。
卻不曾想,那高處上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這奴顔媚骨的模樣。
範興一把将地上的徐然拽了起來,“把他們都扔進去,如有反抗……”
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然後道:“再送進去,容王身份尊貴,去了怎可露屍于人前,皇上有旨,就此爲墓修陵,這路上怎可孤寂!”
盧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沒了力氣,還是終于聽到了這一句話。
手上的動作一滞,陸夢雨掙紮着推了一把,兩個人便一左一右跌在雨水。
兩廂便瞬間沒了人色。
陪葬!
整個陸府的人都爲之陪葬!
這些拼了命從火裏逃出來的人,還沒能來得及想一想日後喲何去何從,便要被突如起來的一道聖旨,重新被推進火坑。
祖孫兩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就被近衛軍一把拖了起來,往那火勢最猛的清心閣而去。
而距離最近的是一衆被燒傷的影衛,寸步難盡,經過一夜的嘗試,終于還是在沒有别的辦法。
長劍入地,單膝而第,各人面上皆是悲痛之色。
即便如此,他們卻始終相信着。
裏面那一雙璧人,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
而這群近衛軍的動作,顯然是燃起了他們的怒火。
手一揚便要把人扔進去,哭喊聲、求饒是聲,凄凄慘慘的響成了一片。
十一橫劍,怒聲道:“範興,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