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文雅的侍郎大人,此刻全然失去了平日的氣度。
四面八方全是撲之不滅的火光,他遠遠的在侍郎府裏就看見了。
一路飛馳而來,城中百姓議論成一片。
“火裏!全在火裏!”
周浩拖着僅剩的一條胳膊哈哈大笑,“你看到了嗎?如果不是你,我不至于淪落至此,陸卿甯,她也不會被活活燒死!”
他近乎快意的看着,年輕的侍郎大人,一瞬間灰暗無比的眼眸。
春風得意,少年俊才。
不知有多少美好的詞彙,加注在這個年輕男子身上。
周浩不是沒有想過拉攏他,另立新主,以此來鉗制北溱的朝政。
原本,這一切都是不無可能的。
可就是因爲徐然,讓他這麽多年的謀劃,全部功虧一篑。
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
死路難逃,周浩也決然不會讓他好過。
“徐然,你夠狠!”
誰想到這笑若春風的翩翩公子,竟然可以深入敵營,甚至不惜以他人之命,來獲取信任。
卻又在關鍵時候,臨陣倒戈。
“可你也害死了她,哈哈哈!你都不知道,陸卿甯她到底抖還在往外爬!那火啊,活生生燃盡了她身上每一寸肌膚!”
周浩大笑着,不斷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徐然的眼眸,整個清心閣都已經被火焰吞噬。
三層高的繡樓,冒起的火光也要比别處更高一些,叫人眼睛被刺的生疼。
這世界多公平,有失必有得。
一朝得志,卻也因此幾近瘋魔。
燒廢的屋梁傾塌了下來,一衆近衛軍們大駭,連連往後退了數步。
徐然眼睛通紅,一把推開他,便朝着火海沖了進去……
“驸馬爺!”
範興大驚,連忙一把扯住了他。
“都燒成這樣了……”
下面的話,範興卻沒有辦法和周浩一樣說下去。
這滿天火光,風聲如狂……
火勢已經将所有的一切的包裹其中。
而從燃起來到現在,幾乎隻是轉眼之間,再加上衆人相互制衡的時間。
即便是院外的空地上,一衆人的面容也都已經被火光照通紅。
肌膚上溫熱的東西,已然分不清是血還是汗。
範興是奉命來拿陸梁桦的,誰知道共事多年的吏部尚書,忽然變成了敵國消失多年的重臣。
這兩廂恩怨都還沒來得及清算,哪裏想得到,那火光四起的清心閣裏頭,還困着一個容王的未婚妻。
隻是此刻最佳救援時間已經過了,範興的目光在近衛軍面上掃過。
無一不是閃躲,避過……
貴人的命是命他們自己的命也是命……
更何況把周浩罪魁禍首拿到了,就算是容王,也不能把賬全全在他們頭上。
可徐然就不一樣了,就算婚期拖到了三年後。
他也還是北和帝認準了的成龍快婿,即便日後會有什麽變化。
此刻,他們是萬萬不敢輕怠的。
“卿甯……卿甯!”
徐然大聲呼喚着她的名字。
這裏肢體橫陳,那廂飛火滿天。
即便并沒有隔多少距離,此刻也已經是生死兩重天。
高處不斷地有燒焦的物體墜落,裏面那人卻半響聲響也無。
唯有滿府的下人小厮驚呼着,四處逃竄的聲音。
“救命!快救救我們!”
烏煙瘴氣籠罩了一整片,四面八方似乎成都了一抹一樣的火海。
“卿甯不會死的!”
“她怎麽可能會死呢!”
徐然的眼眸被這無盡的火倒映的赤紅。
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力氣,竟然一把将範興推開了,大步就往裏頭沖。
“攔住他!”
範興大駭,這一位可是真真正正的儒生,此時此刻竟然有這樣大力道。
推得他都幾乎要站不住。
被人壓制下的周浩,無人管他斷臂上的鮮血橫流。
見到這樣的場景,仍舊是頂着一張毫無人色的臉。
開口道:“你當初那麽做的時候,可曾有半分考慮過她的安危?到了現在……徐然!你又來裝什麽!”
周浩落入範興手中,不管是當初的舊怨。
還是這些年在北溱的謀算,必然已經是沒有生機可言了。
此刻見到這徐侍郎,更是恨不得拉他一起死。
更是使緊解數,刺激他。
若換了平日,徐然不過溫和一笑,讓在再有手段的人,也拿他沒了法子。
隻是現在這樣,他分寸大亂。
在被周浩一刺激,三四名禁衛軍都幾乎拉不住他。
于是,衆人看到的,便是年輕溫雅的侍郎大人,被死命攔住的近衛軍扯亂了衣襟。
可他卻恍然未覺,朝着那被火光燃的焦色重重的繡樓。
一聲聲,凄厲無比的呼喊着。
“卿甯!”
“卿甯!”
“卿甯……”
他眼睜睜看着那火焰越竄越高,就連聲音都變得無比的喑啞。
他從不曾這樣親密的喚過她的名字,即便落筆了無數遍。
即便卿甯對于這方面,比之尋常女子更加大方灑脫。
他心下歡喜,卻總也不敢真正離她那樣近……
旁人的哭聲求救聲,他此刻都已經聽不見了一般。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都逃離了火海,可她……
卻再也不能從滿枝醉花的院落,淡淡的走出來了……
“統領……”
在前面負責攔住徐然的幾個近衛軍都不忍再看下來,有些爲難的回頭看範興。
粗魯的動作撕破了他的衣衫,幾名壯漢幾乎隻能是用體型上的優勢,強行将他壓住。
徐然咬着牙,奮力掙脫着。
“範興,我要去救她啊!她不會死的……”
他一遍遍同自己這樣說着。
她是陸卿甯啊!
那麽多次都可以逃出生天,安然無恙的陸卿甯!
“她一定還活着的!”
他近乎執拗的确定着。
範興卻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将他從幾名近衛軍的鉗制中拽了出來。
“你看看!徐然你自己看看!”
範興的情緒顯然也有些失控。
“這麽大的火,什麽都燒沒了!誰進去不是送死!”
陸府這些人,救了又有什麽用?
連陸梁桦都是假的,難道這些人還能真的哪裏去。
一事牽連滿門,救了之後,也不過是從陸府的大火換成了斷頭台。
他又何必費自己弟兄的姓名,去救這些無用之人。
隻有……
隻有清心閣的這一位,可真是麻煩了。
“徐大人,你就是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徐老夫人,想想公主吧!”
如果,到了這會兒。
他們這些人,還看不出這徐侍郎的心思。
那也真的是眼瞎了。
可就算殉情也得有個名分不是?
徐然就這麽不管不顧的沖進去了,留下的一大推亂攤子,要誰來收拾?
徐然望着那早已分辨不清的閣樓,目光幾近呆滞。
他總有這樣那樣的包袱,從不能真正放下一切爲她做些什麽。
範興見他不再死命掙紮,漸漸放開了緊拽着他的衣襟。
好半響才道:“過去了……就好了。”
人總有一死,或早或晚。
可人總也是在對着别人的時候,才能這樣淡然。
一衆近衛軍壓着沒剩幾口氣的白衣女子,和顯然撐不了多久的周浩。
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那不斷傾塌的清心閣。
火光像無盡的惡魔一般,吞噬了那裏的一切。
今夜的風,也這樣助纣爲虐,燃盡了所有。
夜空裏,呼嘯而來雷電,似乎要劈開這束縛一般。
水珠落在徐然面上,他有些木讷的伸手擦了擦。
“下雨了?”
衆人還沒有辦法開口,說這年輕的侍郎大人,悲痛的出現了幻覺。
雷聲震耳,造勢許久的大雨,終于在一刻,傾盆而至。
“是下雨了!”
徐然大聲确定道。
“下雨了,她就沒事了……對,沒事了……”
他喃喃自語着,又好像是在範興說着。
後者隻是皺着濃眉道:“徐大人,火很快就要燒到這裏了,随我等速速離開吧!”
這雨雖大,卻半點也沒有澆滅火勢,反而越發有了沖天而起的氣焰。
這火沒救了……
裏面那人定然也沒有了生還之機。
隻是此刻,誰也不忍同他這樣說。
“下雨了!下雨了!”
他重複着這句話,望着那處的眼眸,赤紅而淩亂。
“統領,打暈帶走吧!”
副将在一旁,忍不住開口道。
再這樣鬧下去,連他們都要走不了。
“哈哈哈,哈……”
周浩在一旁虛弱的笑,聲音忽然定格在了哪裏。
火光彌漫的夜色裏,那人一身寒霜,冒雨而來。
一襲墨影穿過飛灰落木,一眨間,便沒入那火海裏,半點也沒有遲疑!
隻是身影一掠而已,卻叫在場之人都定格在原地。
稍慢一步的影衛被火焰逼退數步,驚聲疾呼:“主子!”
“就是死也要主子和少夫人安然無恙!”
十來人相視一眼,皆是存了必死之心一般沖入其中。
留下範興等人驚駭莫名的看着,一時走也不是,幫忙也不是……
誰知道那一位,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還就這麽沖進去大火裏,遠遠的看着衣衫染了火焰,墨發沾了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