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台上,謝依雲正幽幽回首。
“皇上,還記得那年我和依然一同進宮,聽聞這攬月台風光獨好,便偷偷上了來,便遇見了當時的你…….”
她回想起從前,帶些溫柔的笑容。
那時候北和帝還不是皇帝,她還是永安城裏備受矚目的謝家絕色雙姝。
一晃十多年過去,她忙着同皇後鬥,同新人鬥,同死去……多年的謝依然鬥……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
隻不過年華已逝,有些人早入了黃土。
有些情,早變成了争權奪利的籌碼。
如今細數,後宮美人無數,卻沒有幾人可懷昔年舊事。
北和帝站在她幾步開外,一段時日不見。
謝依雲褪去精緻妝容,少了侍女簇擁在恻。
除卻面容幾多憔悴,倒真有幾分少年初相逢的錯覺。
“你是要和朕叙舊嗎?”
北和帝瘦骨嶙峋的站在攬月台上,明黃的龍袍被風卷起。
他以爲再次見到這個女人,她會哭訴,她會乞求。
畢竟如果不是安怡成親,她基本再沒有機會走出飛華宮。
從寵妃到棄婦,不過是一夜之間。
“算是吧,這些日子,我在飛華宮裏,時常想起依然,想起我們十六歲的時候,那時候可真好啊!”
謝依雲回想着從前,眼睛裏含着光。
名門閨秀,美貌驚人。
光是這個八個字,就足以令人趨之如骛。
可謝家的女兒偏偏還來生來就帶着“鳳鳴之意”,更是皇子選妃的第一人選。
隻不過謝家一向男多女少,女兒因此尤其金貴。
像他們這輩,姐妹之間年紀相仿的情況,幾乎可以說沒怎麽發生過。
可既然有了兩人,自然就可以比較。
“依然比我還小一歲,自小同父親親近的多一些。好詩書文理,遣詞用句,每每都講幾個兄長都壓了下去,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自持甚高之人,被她壓的鋒芒全無……”
别說是那些人,就連當時的還是皇子的北和帝,也不過是愛慕者之一。
而謝依雲則偏母親多點,女紅花藝,每每席間宴上,總能叫人眼前一亮。
當時謝家的這兩個女兒,光是愛慕者每日送上門的禮物,一度讓謝家的出入成了極大的問題。
不得不另開門第,以供出入。
如此盛況,可謂羨煞旁人。
不知道多少人歎,生男不如生女……
沒有那禍害在身邊,卿甯聽得并不真切。
好在從知影那裏,讨教了一些嘴唇的竅門。
現學現用,在加上原本就已經掌握的信息,半猜半想,也能将上頭的情況掌握到十之七八。
但是謝依雲在冷宮一樣的地方,呆了那麽久。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見到北和帝。
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求情哭訴,讓她自己脫離那種昏天黑地的生活。
而是十分溫柔平靜的,在扯一些從前的事情。
這倒讓她有些不太理解,可是要是說謝依雲被封禁一段時間,開始大徹大悟,看透這後宮争鬥,心甘情願字在冷宮一樣的地方,呆一輩子了。
她也是決然不信的。
不遠處的鼓瑟忽然高昂起來,卿甯知道那是所謂的吉時到了。
安怡會從公主殿乘轎,由喜娘和侍女簇擁着上攬月台行大禮。
天家嫁女,皇室威儀。
沒有哪裏比這一處更加合适。
“依然……”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敢在北和帝提起這個名字了!
他想起某些從前,陰沉的目光開始有些遊離。
擁着美人在懷的時候,有時候會想起當初迷戀的那張臉。
謝依雲同她生的那麽想象,卻一直是溫柔的賢淑的。
不像那個人,總也冷着一張臉。
好像誰也不看在眼中,可是那樣一個人卻比柔美賢淑的謝依雲,更加讓人難以忘懷。
謝依雲看底下徐徐而來的紅色軟轎,裏頭的少女如花年紀。
帶着花冠霞披,滿心歡喜的要嫁與自己的心上人。
當年的她又何曾不是這樣。
那火紅的嫁衣啊,她從未有資格穿起。
貴妃之位雖榮耀無比,說到底卻隻不過是個妾!
謝家的女兒,是純陽血脈,當是鳳鳴九天之軀。
又何曾有過這樣的低賤的身份。
“這麽多年,我借着你對依然的情義……我騙了自己這麽多年……”
謝依雲的眼淚如雨落一般,看着早已不在年輕,不在俊朗的北和帝。
顫着身子走近着,不必像從前一般小心翼翼的讨好着。
卿甯微微皺眉,身體有些煩躁的氣息不斷的交疊着。
總覺着這樣完全不同以往的謝依雲,實在有些不太對勁……
人生可悲的是,你不管如何努力,怎麽也比不上那得不到的最好!
絕地反擊!
對了!
謝依雲這是打算兵行險招。
這多年的順從溫柔,總也沒有那冷美人如同白月光照應心間!
在乞求在卑微,就算離開了冷宮,也男恢複成從前的地位。
但是用那些個從前,重新赢的北和帝的心就完全不同了。
她早該知道她這位姨母,從來都不是簡單角色!
同一個帝王談什麽舊愛前情,還真不是一般有膽量。
浪費這麽一個機會,可不是人人都可也做到的。
不過也是了,再如何失敗,也沒有比現在每日在被封禁的飛華宮裏,對着陸夢煙那個小賤人,更令人惡心的事情了。
她正看着安怡的花辇往這邊來,一衆宮人喜氣洋洋的一邊唱詞,一邊鼓瑟齊鳴。
而另一頭大臣們紛紛朝着新郎官賀喜,可那一向溫潤的男子,卻如木偶一般。
遲鈍的點頭,腳步沉重的由人牽引着往前走。
鋪了紅毯的地,卻還是那麽塊就到了盡頭。
卿甯眼睛有些酸澀,繼續仰頭看着攬月台的戲,要怎麽接着往下唱。
“我以爲沒有了她,你終有總一天會看見我,可爲什麽……即便我站在你面前,你看到的也隻是她?”
謝依雲滿臉淚痕,語氣凄涼。
北和帝好似有些心軟了,伸手去擦她的眼淚。
卻不曾想,謝依雲忽然轉身,“或許都是我錯了。”
聲未落,人已經沖向了周邊的欄杆。
面容卻是朝着北和帝那邊的,這一刻,悔恨、癡情、凄苦都在謝依雲身上,表達到了極緻。
但是就在就這一瞬間,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欄杆忽然斷裂。
她的面色一時間變得驚恐萬分,整個人都被這下傾的姿勢引導。
“依雲!”
北和帝大喝一聲,連忙伸手去抓。
隻聽得“撕拉”一聲,手中便隻留下了一片她的衣角。
卿甯面上也閃過一瞬間的驚愕。
看着謝依雲拼命的抓住屋檐、瓦片、甚至是燈籠,等等任何可以暫時造成緩沖的東西。
隻可惜,這些東西,也隻能是給她下降速度稍微減慢了一些些。
并不能改變任何的結果!
她鳳眸一冷,随即拔腿飛奔向,謝依雲即将墜落的地方。
即便明知道攬月台這樣的地方掉下來,絕不可能有生還的奇迹。
這一刻,她還是飛似得奔了過去。
漢白玉的宮道,鋪了火色的紅毯。
安怡公主的花辇擡到了攬月台前,隻聽得一聲巨響。
凄厲的驚呼和骨頭斷裂聲一同響起,鮮紅的血濺了一地。
擡轎的宮人驚呼這退開。
花辇被極度受驚的人抛卻,金絲紋路上都染了血。
裏頭的安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被撞的七葷八素。
一起怒氣滿雄的嬌喝道:“誰敢攔本公主的花辇!不要命了?”
卿甯飛奔而至的時候,正看見催促着徐然往前走的大臣們,臉色青白一片。
再前面一些,花辇倒的傾斜,金色的紋路被鮮紅一片。
裏頭的安怡十分不耐的掀開簾子走出來,蒙着蓋頭就踹了那攔路的一腳。
“你們都傻了嗎,還不把人拉開!”
回答她的隻有,連話都已經說得不利索的宮人。
“公……公主……”
鼓瑟之聲在這一刻全部都停下了,衆人的祝詞歡句也全部沒入了蕭瑟的風聲裏。
火紅色的布景,此刻變得格外的灼眼。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