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幾乎是多片刻都坐不住,猛地一個起身,頭暈眼花險些暈了過去。
“老夫人,您慢些……”
徐管家連忙扶住了她。
連日奔波之後,又受了極大的刺激,身子難免受不住。
偏生那個孫兒還那般讓人舍不下心,老人也是操碎了心。
卿甯眸色微動,飛快伸手在她背後幾處大穴點過。
手勁速度都用的十分巧妙,徐老夫人恍然未覺,輕咳了兩聲便急着下了馬車。
知影正掀這簾子看她,卿甯瞥了她一眼。
後者又連忙低了頭,也不是心虛使然,還是别的什麽。
徐侍郎被扣留在宮中這事,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遠遠的便聽見了宮人們在議論,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樣。
“聽說徐侍郎不肯娶公主是爲了……”
“你小聲些,小心被人聽見了!”
身旁眼尖些的,連捂着了那宮人的嘴。
事隔一夜之後,宮人們看見卿甯帶着十分面生的老人進了宮。
知影和兩個小太監走在前面帶路,狠狠的看了那些多嘴的宮人們一眼。
眼神分明說着,一天天的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小心你們的舌根子!
卿甯倒是兩耳不聞身外事,自動隔絕外間一切噪音。
直到一行人走的稍微遠了一些。
那早些在議論的宮人,在身後叉着腰。
不以爲然道:“這又不是什麽秘密了,還怕誰不知道麽?”
這宮裏頭想要壓住什麽事,一向都沒有那麽容易。
更何況是,事件的主角還活着,就沒有辦法滅了源頭。
扣押徐然的地方是個極其偏僻的宮殿,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有人來了。
彎彎曲曲的走了好些個回廊,徐老夫人被徐管家扶着走。
眼看着也沒了多少氣力,卿甯不能想象如果不是孫兒就被扣押在這裏的一念支撐着。
以這老夫人的體力,還能不能走這麽遠的路。
一行人到了沉香宮前,四周禁衛軍林立,重重包裹。
守宮的領隊是個眼生的,一看就是脾氣極差的。
一見卿甯等人,便伸手攔住了,“此處不便,幾位速速離去吧。”
她鳳眸輕擡,有一瞬間的攝人心神。
“我是奉命來見徐侍郎的!”
至于是誰的命,自有人知曉。
領路的小太監湊上前,附他耳邊輕聲道:“這可是未來的容王妃,你小心着些。”
那領隊愣了愣,皇上直說把人先羁押在這裏,也沒具體說要這麽處置。
他們這麽奉命看守的,做事也是相當的尴尬。
若是真有人來解決這爛攤子,對他們而言,還真算是件好事。
可是這皇上無令,他也不好公然放人進去。
卿甯等的秀眉微皺,“你放心,這事絕對不會連累到你的!“
這事僵持在這裏,誰也不好過。
是好是壞,總要有個結果不是嗎?
身旁的知影低着頭,袖下默默的露出了令牌一角……
“陸二小姐可不要讓我等太難做!”
領隊面色微變,一邊側身讓開,一邊這樣說道。
其實北和帝一怒之下做的決定,也是把人羁押在這裏。
沒有下一步的後文,也沒有說不讓人來探望。
至少,昨天安怡公主還是在這門裏頭站了許久的。
除此之外,宮裏頭的女人再喜歡看熱鬧,也沒有這個膽子,直接往槍口撞的。
而這陸家二小姐就不一樣了。
就算他不往槍口上撞,也沒有一天是真正在平靜中度過的。
殿前守衛的态度轉變的十分之快,卿甯卻沒有時間深究這其中有什麽奧妙了。
隻看了知影一眼,後者便站在了殿門口沒動。
帶着徐家的這兩位進了沉香殿。
雖說這也算是在皇宮,卻隻能算是圍繞宮廷外間的一層。
從前也有連夜批文的大臣,累了就直接歇在這裏的。
隻是北溱到了北和帝這一輩,臣子的門工作量沒有那麽大。
這裏一帶也就逐漸被閑置,荒廢了,天陰沉沉着。
守衛都是一臉不苟言笑的模樣,看着還真是有幾分深宮幾重多蕭索。
羁押徐然的那扇殿門緊閉着,就連窗口也全部緊閉着。
裏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屋檐上青瓦殘缺了好幾塊。
看在眼中,别是一番說不清的滋味。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在徐老夫人開口之前,推開了那扇門。
裏面因爲窗戶四合的原因,光線十分之昏暗。
唯一的光亮便來自于,卿甯推門進去的這一道。
徐然坐在正對着門的椅子上,伸手擋了擋突入起來的光線。
還是那天的那套的衣服,微微有些發皺了,面色看着也很是不好。
俊秀的面容上,連胡渣都長了出來。
看到這樣的一個徐然,她忽然有些心口發酸。
一時便在門口沒動,徐然忽然在指縫之間,看到了她。
神情好像有些不太确定的模樣,往昔的溫潤目光,都變得有些呆滞了。
隻是一個片刻間。
徐老夫人已經奔了進去,“然兒,你怎麽……”
後面的話終究是說不下去,撲到他身前深究忍不住又失聲痛哭了起來。
“徐家就你這麽一個四代單轉,你若是出了什麽事,叫祖母怎麽和列祖列宗交代啊!”
徐然扶着老人,眼眸略過卿甯。
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
“爲什麽,然兒你到底是爲什麽啊?”
徐老夫人神情激動,不止一次的反複問道。
金枝玉葉,公主之尊。
娶到北和帝的小公主,是多少男子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她是真的不明白啊,爲什麽徐家會出了這麽一個傻小子。
“我……”
徐然眸中苦澀,終究無言可辯,“既然做錯了事,就該由我自己承擔!”
“祖母不求你做什麽達官顯貴,有多大的成就,可你還這麽年輕,你要好好活着啊!”
老人腫的和核桃一般的眼睛,不斷有眼睛滲出。
徐管家也忍不住在一旁抹起了眼淚,“大人,您就聽老夫人的吧,您還這麽年輕,不能認死理啊!”
徐然面色虛白,想朝他們笑笑,卻終究是無力的。
“老徐,我卧室右邊桌子的第兩個抽屜裏,放着我這段時日所有積攢的俸祿,你把府中衆人都遣散了,那些銀錢應該還夠你們回鄉下養老。”
“大人……”
徐管家聽到他近乎交代遺言一般的話,一時面色發白。
“孫兒不孝,竟讓祖母如此高齡還要千裏奔波……”
徐然忽然起身,朝着徐老夫人疊手跪下。
重重磕了一個響頭,額頭磕在地闆,沉重的一聲。
“孫兒不孝,循規蹈矩二十餘年,卻壞我徐家百年清譽!罪不可恕!”
說罷,他又是重重的一叩首。
他雖出自寒門,身家普通至極。
徐氏一門卻也曾是名及一時的書香世家,而後沒落了,不複當年風光。
苦守詩書滿閣,幾代清貧度日。
卻風骨猶存,近乎頑固,卻又不得不讓人心生敬仰。
自打卿甯認識他以來,一直都知道這是同一般人不太一樣的男子。
好不容易金科及第,别的仕子都忙着四處托關系。
希望能借着好門路,入職好一點的官職。
徐然倒好,非但沒有巴結當時的那位所謂的恩師,還當時直接走人,把陸梁華氣的不行。
若不是這樣,也不會接了永安令那項苦差事。
當時不知多少仕子在背後看笑話,偏生他做得一樣認真無比。
愣是把小小一個永安令,做得跟大理寺卿似得公正。
反倒因此,成爲這一屆升遷最快的一個仕子。
惹了多眼紅的都算不過來,更是從此成了各家招女婿的首選。
“孫兒不孝!不能侍奉祖母百年歸老……”
他說到這裏,忽然哽咽住了。
擡眸看徐老夫人時,已經是熱淚滿眶。
額頭上因爲磕的太猛,青紫之色很快就腫了起來。
卿甯鳳眸有些微微反酸,無力感在這種時候尤其強烈。
她想轉身走開,在想一想……
在想一想,一定還有什麽辦法,是她遺漏了點。
可是那那個女人換成了誰都可以解決,可安怡偏偏是個公主。
安怡的臉丢盡了不要緊,可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損失的就是北和帝的顔面。
恩愛了那麽多年的女人說抛棄就能抛棄了。
卿甯一點也不懷疑,隻要徐然在說一個不字。
北和帝就能眼睛都不眨的,下令殺了他!
這就是皇家的威儀!
這就是皇帝的做派!
不管你是多清正的良臣,不管你做了多少有功勞的事情。
一旦你有一絲一毫,沒有稱他的心,如他的意。
照樣能把你之前的所有,統統抹殺!
“陸小姐!陸小姐!你勸勸他!你幫我勸勸他啊!”
徐老夫人的聲音都已經全然哭啞。
她對徐然的舉動完全沒有辦法阻止,眼睜睜看着他磕了兩個頭之後。
緊張的目光私下遊離,忽然又看見了門口的卿甯。
一瞬間就要好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全然都是祈求之色。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什麽都還沒來得及體會,她的正當年紀的孫兒。
就要因爲這樣的事情,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