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生徹底打破煉丹房裏的靜谧,音量着實有些拔高了。
哪裏有什麽真的假的呢?
既然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出去,那就說明還是會幫忙的。
既然這樣,卿甯不再理會他,半點不顧他人在場,便将神農鼎從隐形手環裏取了出來。
憑空弄出來這麽大個物件,一旁裝默然的張賀差點驚掉了下巴,看着她一副習以爲常的模樣。
青銅藥爐大約半人高,周身有幽光流轉,令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便移不開目光了。
卿甯眼角餘光瞥見他如此模樣,心下也就了然幾分,骨子就流着對毒物的天賦之人,如何抵擋的了對神農鼎的向往。
她素指輕捏,交疊翻飛,一團火焰便從中生出。
現在已經不是什麽都要藏着掖着的時候了,反正也不知道能活多久,這所謂的秘密,多一個知道也沒有什麽所謂了。
看似神奇無比,下一刻卻因爲控制不住力道,撩着了自己的幾縷青絲。
空氣中頓時彌漫出了些許焦灼的味道,張賀目光駭然,冷不丁往後退了一步
她卻恍然未覺一般,源源不斷的烈焰從掌心湧出,将神農鼎一圈都圍繞滿了。
額間早已密布了一層汗水,張賀嘴角扯了扯,剛要開口。
卻見她從右手袖間,又取出完全透明的器皿來,裏面鮮紅的血液刺目。
卿甯掀開鼎爐,便将血水倒了進去。
淡淡開口道:“風清揚身上的千帆盡最純粹,血也是最幹淨的。”
别說是西橫,就是各國之中,也少有那樣幹淨的少年。
張賀走到她身側,把下一步要用的千鶴草遞了過去。
悶聲道:“風清揚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以後卻要以弱多病這四字過一生了。”
禦火術、隔空取物,随便一樣說出去,都沒人敢信,偏生她這麽一點也不遮掩的。
他不知爲何,明明說了不會幫她,手上的動作卻好像根本不受控制一般。
卿甯示意他直接把千鶴草放入,朝他有些虛弱的彎了彎唇。
自從體内有了這麽強大的一股烈焰之氣,運用起來比之她從前百倍有餘,全好像全身也随之焦灼,越發的難以支撐起來。
“體弱多病的過一生,也好過年紀輕輕就沒命,不是嗎?”
扶留下手狠毒,絕非常人所能想象,當時那樣的情形,她也隻能做到那樣的地步了。
她與他說了這麽一句,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神農鼎上面。
手掌中加力,火焰更上一層,而她的面色越來越蒼白,汗水滴在地闆上,滴答滴答,聽得真切。
張賀幾乎在屏住了呼吸看她的動作,用九重星火提煉千帆盡這個環節,便是他想幫忙也幫不上,袖子便不自覺伸向了她的額間。
忽然間,火焰跳躍,灼燙了他的手掌,才猛然發覺自己這個動作有多麽逾越。
連忙收回袖子,剛到一半,卿甯卻低頭,借勢在他袖子上抹了一把,說了一句“謝謝。”
張賀心下忽然有些莫名的心虛起來,站在神農鼎旁邊,面上很快就冒出一層細汗。
不知是爲方才逾越的動作,還是被四周燃燒的火焰給熱的。
卿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素指不斷交疊翻飛。
令人看着賞心悅目,事實上卻一點也不像看起來那樣輕松。
火焰将她的面容照亮,一點也不似初見那樣清冷無塵了。
她會懦弱,會逃避,也會爲那一人奮不顧身,這一切張賀都看在眼中。
隻是這一切,從來都與他無關。
默默的将藥材都按照循序準時呈上,不想說話分她的神,而且說了她也不一定聽得見。
有他在旁邊輔助,卿甯安心牽引火焰,汗水從下巴緩緩滑落,血水在神農鼎中沸騰,煉藥房都沾染了幾分血腥味。
外間的陽光逐漸退去,偌大的百草閣也變得無比靜谧起來。
提煉千帆盡的過程卻遠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時間越久越發覺着這中和這千帆盡的血水難以提煉,備用的中和藥材都已經用了大半,神農鼎裏的仍舊是液體。
要知道卿甯之間準備的,都已經是三倍的用量。
現在看來,遠比她想象的困難的多。
窗外日月變幻,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她全身都被汗水侵透,已然有些支撐不住。
張賀忽然伸手握着她的手腕,勸道:“放棄吧,閣主……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
此刻她身上烈焰焦灼,他卻緊握不放,努力着想讓她清醒一些。
“放開!”
卿甯咬牙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放棄,張賀,我不能!”
鳳眸微微泛紅,卻滿是堅定之色。
緊握着她的那隻手,緩緩的放開了,忽然從袖間取出一顆鮮紅的丹丸吞下。
閉眸口中默念些什麽,同她一般捏訣而起,卿甯手中奔湧而出的烈焰受他之手牽引,越發高漲起來。
“張賀……”
卿甯鳳眸微楞,被他突如起來的動作驚住,“你吃了什麽?”
并不是每個有天賦的人都能修煉九重星火,更何況是這樣過渡别人身上力量,于己身更是十分損耗的事情。
章家先祖也曾有過異能出現過,隻是而後沒落多年,再沒有這方面聽說。
此刻在他身上印證,她不免有些愕然。
張賀卻沒有答話,俊秀的面容好像被火光渲染,有些苦笑道:“我以爲一生都不會再和煉毒有任何的關聯,不曾想……”
那麽努力想要脫離制毒世家傳人的身份,二十餘年都沒有沒有半點瓜葛,卻到底還是……
之前卿甯提煉心切,卻沒有顧忌到他這一點。
心下忽然有些過意不去,鳳眸緊閉,念訣加強烈焰。
也不知道張賀剛才到底吃了什麽,忽然擁有這樣的能力,他不肯說,卿甯也無從得知,隻能盡快将千帆盡提煉完畢,盡可能少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烈焰之氣在整個煉藥房裏流轉,許久之後,不斷轉動的神農鼎終于停了下來。
而在同一刻,卿甯手中火焰悄無聲息的滅盡,身子便忍不住癱倒在地,大口的呼吸着。
張賀呼出了一口滾燙的氣息,睜眼的那一刹那最後一絲血光退去,腳步都有些不穩,彎下身子将她扶起。
卿甯順勢搭在他脈搏上,他明顯的一怔,卻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她靜靜把着脈。
便連指尖似乎都是灼燙的,她秀眉微皺,除了勞累過度,竟然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我沒事。”
張賀強調一般道,片刻後冷下臉來,“閣主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吧。”
一把将她拉了起來,開了門,夕陽餘光照了進來,他一身汗水的走了出去。
卿甯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手撐在神農鼎上才站穩了一些。
鼎爐上餘溫尚在,她顫着手打開,赤色丹丸入目,這才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拿起,放進隐形空間的錦盒裏。
收了神農鼎,她也往外走去。
樓下一衆人百草閣中人,剛看着張賀一身汗水的走過,又見她面色蒼白走了出來。
頗有些擔憂問道:“閣主這是怎麽了?”
卿甯笑着搖搖頭,問道:“方掌櫃呢?”
“他在四樓呢,我幫您叫去。”
一衆人連忙去了,她在後堂坐了一會兒,便看見方裕往這邊來。
她揮揮手道:“坐。”
“閣主您在煉藥房裏一呆就是兩天,還好吧?”
眼看她面色不佳,方裕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您找我有什麽事?”
卿甯沉吟了一會兒,後堂的人都機靈的退下了。
“閣主,您是不是……”
方裕的預感越發不太好了,她做事向來光明磊落,有什麽話也從來不避着誰說,現在這樣,反而令人不安起來。
卿甯開口囑咐道:“百草閣有你打理,運作上沒有什麽問題,就是貨源方面一定要把好關。”
“是是是,閣主說的幾個新辦法現在都用的很好……”
方裕聽她這樣說,連忙回道。
卿甯鳳眸半斂,喝了一口水,繼續道:“閣裏可以開始培養新生力,老人固然有經驗,新人天資也是巨大的财富。”
這回沒有回聲了,老掌櫃看着她,目光裏似乎懂了些什麽。
說到這裏,也已經很明顯了,她起身下樓。
身後方裕跟着站了起來,喚道“閣主……”
她沒有回頭,很是平靜道:“差點忘了,幫我送個帖子到容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