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平靜的如同問今日天氣如何一般,輕輕一碾,便似有千鈞之力,将扶留一腳踏下,落入水流之中。
扶留從水中強撐直了腰身,看着秦或道:“這話,我也問曾過她!”
便是如斯境地,也絲毫沒有低頭的意思。
卿甯一回想到那幾日生死無望,眸色不由得一冷,手掌也不自覺緊握成了拳。
秦暮栩帶着一衆執傘侍女包圍上來,“西橫的皇長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
西橫皇宮裏的機關暗道無數,扶留占盡天時地利,如果要在這方面硬拼,情形對她們來說顯然是不利的。
但這聖湖之水湧下的正是時候,水流無形,不管是什麽樣的機關暗道,隻要有縫隙便能滲透而入,更别是說這樣突如起來巨大的水流。
一旦滲透其中,很快就能讓許多機關失靈,甚至叫原本讓占盡好處的暗處之人困死其中。
成也地利,敗也地利,多年費勁心機籌謀,卻終是一敗塗地。
扶留伸手抹去唇邊血迹,冷笑“就憑你們也想取我的命?”
語氣顯然是不屑,眼前這一群根本不足爲懼。
秦或攬着卿甯靜立不遠處,敗軍之将,自然是不配他動手的。
“不,不是我要你的命!”
秦暮栩搖頭道。
指揮着一衆侍女傘骨之中絲線翻飛而出,在扶留四周交織成網,動作優美而絲毫不減淩厲。
扶留手中泛紫的銀針便在這些縫隙之中飛出,衆女見之變色,紛紛撤招而退。
一招密集大網,便在即将完成之時,徒然作廢。
“拿下他,生死勿論!”
滿場打鬥中,大公主和楊浩也在這時抽身而來,那些小角色白衣女子,自有人數衆多的侍衛們制衡。
而他們,要面對主要的目标,就是面前這個自稱是西橫皇長子,卻在這樣的場合,對各國權貴乃至西橫皇室痛下殺手的男人!
行事狠毒至此,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可以做出來的事情。
那人紅衣飄揚,被秦或重傷之下,以一對十,仍舊不見危急之态。
比武場外的侍衛飛奔而入,很快便将一衆白衣女子制服,于是衆人的注意力,便都落在了這最後一場的拼殺上。
“不過是個亂臣賊子,也敢打弑父奪位的主意!”
更有甚者謾罵着飛身加入,隻爲報方才那一場奪命之仇。
可以撤身而退的暗道,已經被水流如數堵住,部下如數被擒,大好心機全然已然全失。
“就這樣了!”
秦小侯爺帶着一衆侍女,退至卿甯二人身側,眉目間還對這結局頗是可惜的模樣。
消聲滅迹多年的皇長子籌謀多年,終于在這樣恰當的時機出手,若不是扶留貪心太過,非要将秦或這樣的勁敵一并鏟除了,這一次倒還真的有成事的可能。
各國之中,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大事,隻不過這一次來勢兇猛極快,去的十分之快。
“扶留,你束手就擒吧!”
以風長華、楊浩爲首的,執劍将扶留團團圍住,腳下輕移着,兩廂對立,即便對方隻有一人。
狐狸眼中陰狠之色,卻也足以令人望而生怯,一時不敢貿然妄動。
“妄想!”
隻聽得這一聲,兩邊氣流湧動,一時劍光火焰翻湧起來。
一陣白色粉末狀的東西從扶留袖間飛灑而出,衆人忙道不好,紛紛掩袖飛身而退。
詭醫扶留善用毒這事兒,在場之人基本沒有不知道的。
即便還勉強屏住呼吸,沒有立刻推開的,也被他一掌拍飛。
整個包圍圈一時被清了場,扶留那張被劃成兩半的美人臉,便又清晰無比的出現在卿甯眼前,凄美而妖異到令人心驚。
若論領教過這人的狠毒最深,全場當論卿甯第一無疑。
正因若此,她才最清楚,今日若不是他死,來日便是她亡,這種更犯不着講什麽君子不君子。
看見扶留的腳步朝她邁出的一瞬間,卿甯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
不等秦或有所動作,她便從隐形空間裏取出一把銀針,眸色一沉,如數朝着那人各處穴道飛出。
風聲漸緊,銀芒飛逝,大半沒入剛反擊出衆人圍攻的扶留身上。
卿甯站在不遠處,雙手輕攏,鳳眸含着三分烈焰,看着那人強撐着站起來的身體,在這一刹那,轟然後傾。
風拂起那人紅衣墨發,眉眼柔美得這世間女兒都要爲之嫉恨,隻是那道血痕硬生生将他變得猙獰起來。
“你最好這一次就殺了我,否則……”
扶留嘴角輕笑,狐狸眼中絲毫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更多卻是一種對解脫的向往。
籌謀多年,一朝傾敗,死了的确比活着容易的多。
四周之人一下子被卿甯的舉動驚住,眼看着兩人凝神對視着。
卿甯手裏摩挲着一枚銀針,不知不覺中竟然沾染了一層薄汗,變得有些滑手起來。
雖然她也用不少小動物做過實驗,手上卻從不曾沾過人命。
她原本以爲,再次見到扶留的時候,一定會抓住一切時機,不折手段殺了他,以報當日之仇,真到了這個時候,卻似乎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決絕。
扶留一手撐地,遲遲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奪命之舉。
忽然擡頭,狐狸眼裏妖媚如斯,“陸卿甯,你該不會……舍不得殺我吧?”
如果他的臉沒有被卿甯一劍劃破的臉,衆人還真是不排除這樣的可能。
此刻,扶留正朝着她這邊一步步逼近過來,傷重至此,仍舊讓四周方才倒地避身而過的衆人,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
尋常人在絕地之時尚有三分爆發力,何況是詭醫扶留這樣的,就是拉着一衆人陪葬這事也不是做不出來。
卿甯秀眉微皺,隻聽得身後秦或溫聲道:“不用怕!”
不過淺淺一句話而已,她有些恍惚的意識一瞬間便變得清明起來。
手中銀針亦在同時,銀芒穿風而過朝着扶留眉心發出,那是死穴,絕無生還之理。
“攔住她!”
座上西橫國主大喝!
風長華的面色一僵,長劍便在一瞬間打偏射向扶留眉心的奪命銀針。
銀芒轉而沒入他右肩之中,雖然躲過了性命危機,扶留的身體卻在這最後一枚銀針的沒入之後,明顯變得有些僵直了。
秦或墨眸輕掃,擡手一揮間,暗流浮動。
卿甯就在這一刻,扯過侍女身上紅菱從扶留雙手盤旋而過,整個過程速度極快而靈巧。
最後交纏成結,用力一拉,便将那人所有能做出人意料事的可能,完全杜絕。
無論,西橫國主此刻忽然發聲是爲了什麽,她都不能讓扶留有任何的翻身之機。
“解藥呢?”
首座之上那人對這動作倒是沒有什麽異樣,隻沉聲問道。
扶留雙手被束縛,聽到這話絲毫沒有意外之色,薄唇依舊帶笑,反問道:“千帆盡有沒有解藥,國主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此言一出,西橫國主和楊皇後雙雙變色。
席間一片痛呼滾打的西橫皇族,七皇子風清揚更是汗如雨下。
“阿扶,他們都是你的親弟弟,至親之人,隻要你交出解藥,朕……不殺你!”
西橫國主面上一陣糾結之色過後,還是沉聲說出了那三個字。
招親宴這幾年早已經發展成了西橫國中的盛會,今日席間幾個皇子全在,還有幾個掌權的王侯世家之人全部中毒。
千帆盡是慢性毒絕非一朝一夕可成,也就是扶留早就算好要将這些人全部鏟除。
就算西橫國主半生縱橫,若是在這年過五十之際,子嗣全喪,那殺不殺扶留這個嫡長子也就變成十分難解之事了。
扶留卻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放聲狂笑:“國主不妨想想你的發妻、翁婿,便該清楚這千帆盡的解藥是無稽之談!”
西橫二十年前發生的慘案,各國權貴自然都有所耳聞,如今在場真的聽到這些話,不免對那些辛密之事又都了幾分揣摩。
扶留手中有千帆盡這事,卿甯之前便聽葉神醫說過,後來也着手查了一些,二十年前那場慘事,西橫元皇後宣氏一族如數身患惡疾暴斃,但是症狀、起因全部都含糊其辭,卻與千帆盡的毒性發作大體相符。
扶留若是要用毒制勝,必然會采用有某種意義存在的千帆盡,在他回歸之際,給衆人造成一個永生難忘的場景。
這一點,更是在她感受到比武場上的繁花焚的時候,得到了無比确切的印證。
“阿扶!不要挑戰朕的耐心!”
西橫國主從那一群侍衛的護衛之中走了過來,每一步都是無比警惕的模樣。
卻偏偏又不得不往這邊靠近着,扶留不松口,西橫皇室這些中了毒的皇子權貴,就隻能一起陪這位狠毒至極的皇長子一起下黃泉。
這樣的父子相見,卿甯鳳眸含霜,也隻覺得平生罕見。
“皇叔,我們走吧!“
身後秦暮栩忽然開口道。
這場招親宴早已違背了初衷,現在是從滿場繁華變成了血腥之場,雖然還沒來得及造成大禍,但是各國權貴之人傷亡也不少,這會兒正是滿地狼藉的讓侍衛們清理着現場。
但凡識相些的,撿回了一條命這會兒便什麽都不說了,告辭的告辭,治傷的治傷,便隻餘下那些中了毒走不了的,還有卿甯幾人,還在比武場上。
就算用最快的時間疏導,積水也一時退不下去,外間的侍衛搭階作橋,一點點将人擡了出去。
卿甯這才回眸看秦或,他來的這樣及時,卻好像對扶留的會做的事,從一開始就一清二楚一般,便連他何時會從哪個出口掉出來,都算計的這樣準确。
不由得輕聲同他道:“禍害,還好你這麽算計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