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楊浩在台上所說之話,便隻有她這兩人聽得清楚。
如今比武場上,見他下手如此之狠,風長華不由得越發煩躁起來。
卿甯話鋒一轉,問道:“聽聞西橫皇長子幼時便亦是容顔絕色,到不知同大公主相比,哪個更勝一籌?”
雖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風長華皺眉,仍是答道:“皇兄故去多年,我當時尚年幼!宮中老人都言七皇弟同皇兄生的極像,你一看便知。”
她不過随口一問,那都是二十來年前的事,大公主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看來,西橫皇室中人,竟然無人知曉扶留還活着?
那今日這招親宴,看來還真是有的熱鬧了。
比武場上劍光交錯的有些令人眼花缭亂,楊浩的武功着實不弱,如此看來那小國王子在強撐,結束也不過是十招之内的事了。
卿甯也不知道,到底是風長華真的武功高強到某種地步,還是這位楊将軍一對上心上人,便憐香惜玉招式大亂,否則總也不至于,秒下這麽求親者之後,連續五年敗于大公主之手。
她正想着,大公主這一步棋走的這樣險,若是那禍害真的不來,今日這場她也不能下場比試,難道便真的嫁與了那勝出之人。
這樣的結果,完全不該是風長華費勁心思所要得到的。
心頭疑慮一起,她在一想,便覺得情形不是那麽妙了。
果然,下一刻便聽到身側風長華,看着她,笑的明豔動人。
不輕不響的說道:“你不必擔心,西橫十座城池嫁出去的公主,沒人會懷疑她身份的真假!”
“大公主真是大方。”
明知她毀容還這樣執着求娶的,不是像楊浩這般真心相待的,便是看中了這西橫陪嫁的十座城池的,誰會管這毀了容的公主是真是假。
“所以現在,你最好還是祈禱他會來,否則,我将你毒啞了癡傻了,你便要當一輩子的風長華。”
卿甯雖知她執念已深,卻也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女子用情太深,也是十分可怖的一件事。
比武台上的小國王子适時被擊飛,卿甯隻覺得心下一陣涼透。
聽得場外太監尖聲禀報道,“北溱……”
隻報到這兩字,一衆人的目光便全部聚到了入口處。
這五六年來,兩國便連基本的邦交的都不曾有,更别說是這樣的場合。
若是北溱的人一旦出現,便是大公主所想所求的無疑。
難道……
不止是身側的風長華顫着掀開了簾緯,便卿甯的鳳眸一時也不自覺看向了那一邊,報上來人名号的太監聲音一頓。
滿座錦衣客,手中酒杯,唇邊笑意便都随之停在了遠處。
忽聽得少年笑聲清越,随風蕩漾開來,一衆侍女手持油紙傘,羅衫輕袖飄搖而來。
日頭當空,當先那人一把莺鳴翠柳油紙傘,從上往下看,剛好遮住了那人的臉,隻看見手中百折扇翩翩搖着,行走間淺绛色衣角翩翩。
這麽燒包的出場倒不太像是那禍害的風格,卿甯心神一定,便緩緩将目光受了回來。
這一行人入了比武場大半,才聽得入口處接着禀報道:“北溱--長風侯到!”
于是,下一刻便看見風長華松了簾緯,步子退回原地的動作。
台下席間,不重不響的松氣吐息聲。
開玩笑,若真是北溱那一位到了,這招親宴上比武、文試還有何意義可言?
來人卻似乎絲毫沒将滿場的變化放入眼中,行至高台下時,油紙傘往後一掀,俊秀面容上一雙笑意橫生的桃花眼,望着高台上層層簾緯之後。
有模有樣的作揖行禮,道:“皇叔有疾,小侯特來爲他護-佳-妻,敢問迎鳳台上,皇嬸可在?出來一見可好?”
這話問的刁鑽,小侯爺言笑晏晏,“佳妻”二字拖得極長,顯然沒有搭理在場任何人的意思。
原本還因爲來人不是秦或松了一口氣的求親者,這會兒面色都不大好了。
若是台上大公主應了這一聲“皇嬸”,那他們可還有什麽繼續留下來的必要?
秦暮栩!
台下赫然是北溱那位纨绔小侯爺!
這一聲皇嬸,卻是将台上的卿甯和風長華都難住了。
這喚的是誰?
秦或未至,讓這麽一個活寶來,又是什麽意思?
她不由得想到了,昨夜聖湖之畔秦或拂袖而去的那一句“如你所願!”
當初陸家府門上,也是這麽個桃花眼少年,笑魚殷殷輕喚一聲“皇嬸”,想起從前北溱流轉最廣的下聘流程。
隻是他又如何會知曉,今日穿上這紫凰鳳衣坐在這迎鳳台的是她,要知道,連她自己都是臨時被推上來,秦或又怎麽可能……
這樣一想,此刻便免不了,心下一片涼意蔓延。
昨夜手心掐入血肉之中剛結了疤,這會兒一不小心又裂了開來。
手掌連心,遍體生疼。
兩旁侍女靜靜等着“大公主”的反應,台下更是四周八方的目光如炬。
滿場之中,竟隻有那台下臨風而立的少年,笑顔依舊,不急不緩的淺淺望着這廂。
“你去!”
身後,風長華忽然輕輕推她上前,手在背後推得不着痕迹。
兩旁侍女見“大公主”要起身,便緩緩将層層簾緯掀起,大片的陽光灑落下來,卻比不得四周恨不得一眼将面紗看穿的目光灼熱。
卿甯拖着長長衣衫,站在迎鳳台上衣袖翩飛,白底雲紋衫在陽光下光芒四溢,淡紫色鮮活飛鳳幾欲登風而起,三千青絲被這高台的長風吹散些許,便是這樣淡淡臨台而立,沒有半句言語。
便聽台下有人輕歎道:“大公主風華如斯,豈是這世上所謂絕色容顔所能相比的!”
西橫一衆生的如花似玉的公主們,頓時将憤憤的目光朝向了那一人。
便連身後被誇的風長華,面色也不是那麽好看。
這時候,卿甯面上的疤痕早已消退的差不多了,這樣遠的距離,面帶輕紗便是她站在衆人的目光之下,也無人看得清真正的面容。
台下小侯爺笑問道:“一别多時,皇嬸可還安好?”
她不怎麽樣,風長華應該是挺好的。
卿甯微微點頭,眼角餘光瞥見身側人眸色微暗,卻不知在想些什麽。
台下人生攢動,已然求親者不樂意了。
熙熙攘攘的議論開來,唯有那百裏錦聲音醇厚,“本王從不知北溱的長風侯如此幼齡,再者說大公主何時就成了你的皇嬸,小孩子說話可要當心。”
這話調笑的意味卻是重了些,滿座求親者笑了開來。
便有人道:“錦王爺所言極是,不知小長風侯今年幼齡幾何?說話當不當得數?”
卿甯被身後拉着往後一退,層層簾緯便在這時又重新合上,唯有微風翻飛,隐約看見。
“不巧,小爺今年十八,正符合大公主招親的最低年齡!”
小侯爺面上帶笑,毫不客氣的坐上那空了五年的左方首席位。
手上百折扇搖的幾欲生花,忽的扇風一頓,扇起案上翡翠杯直朝着百裏錦而去。
後者敏捷的往後一避,目标變成了扶留面上的銀白面具。
扶留耳畔聽得風聲一緊,狐狸眼微微一眯,唇畔吐出一顆果仁,力道之快恰恰将那翡翠被擊開,正落在方才嘲問小侯爺說話做不做得數的男子鼻尖,頓時紅腫一片,血流如注。
秦暮栩向來不是一個會吃虧,到哪都一樣。
“你這小子太放肆了!”
那人掙紮着起身,便要來打,身側兩人連忙将他拉住,低聲勸告。
娶不到大公主事小,在這各國才俊面前,失了面子是大。
小侯爺與無數目光之下斟酒自酌,分明少年模樣,卻已然在各國才俊之中凸顯出一派慵懶從容姿态。
這一刻,卿甯看來,卻是和那禍害有些許相像。
像他,卻又不是他……
她偶爾也會想起,那禍害少年時怒馬鮮衣是何等從容意氣。
隻是那一些以往從來與她無關,今後大概也不會有什麽關系。
座上西橫國主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的同一衆人道:“帶應也王子下去查看一番傷勢,這便繼續吧!”
百裏錦身側的扶留見他如此,忽然惡趣味一般,伸出指尖敲了敲翡翠杯沿,薄唇微微勾起。
卿甯秀眉微皺,詭醫扶留善使毒。
她已然見識過,卻不知這小侯爺心性會不會被他繞進去。
身側風長華淡淡問道,“你和他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