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水聲近了,有宮人聽到裏頭有響聲,上前問道:“公主,您有什麽吩咐?”
“繼續走!”
正主兒在這裏,自然不需要她這冒牌貨出聲。
事實上,風長華也根本不需要她回答些什麽。
便又繼續道:“我知道這樣對你很殘忍,但是對于一個毀容之人來說,這些不管到哪都要面對的不是嗎?”
除非她從此自憐自艾,在也不出現在人前,這語氣理所當然的,讓卿甯都忍不住點頭稱是。
入這西橫皇宮的短短半日,幾乎每個人都在告訴她,在這裏一個毀了容的女子,比直接死了更可怕。
便是西橫大公主這樣身份,毀了容,都有那麽些個急着要上來踩兩腳的。
若是換成了她這樣爹不親娘不愛的,情況隻會比她更加凄慘百倍。
但是,誰告訴她因爲毀容就要被人當猴兒一樣看?
被人理所當然的厭棄?
“等過了明日,我就把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從今以後,你想嫁人過相夫教子的賢妻也好,逍遙江湖快意人生也罷,我都可以成全你!”
風長華的眼眸一瞬間十分之明亮,一手隔着輕紗輕撫她的面容,“想必,從前你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隻可惜啊……”
這一刻,卿甯忽然就覺得面上的面紗和傷疤都遮掩不住她原本的容顔。
好像是風長華原本就知道她是誰一般,兩人眼眸相對,無數場景瞬間一閃而過。
卿甯伸手,拂開她的碰觸,“大公主何以見得,這便是我想要的?”
也是,那禍害從未有遮掩之意,在大公主府裏,又有什麽事真的可以瞞過風長華的。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心中自有乾坤。
如今對着她說這些,卻又是唱的哪一出?
即便忽然聽到她開口,風長華亦沒有一絲詫異,隻看着她道:“難道他還能看上這樣一個你?”
容顔如朱玉生輝,一時明豔的令她鳳眸生疼。
“我與他相識六年,他不愛人間絕色不假,總也不至于喜歡這樣有殘缺的吧。”
大公主裝作不知情的時候,什麽都不知曉,到挑明的時候,說話也真沒有半點拐彎抹角。
殘缺?
卿甯忽然笑了笑,這二字用的真是極妙。
明知是她禍害的未婚妻,還能留在她在府,加以救治,這位大公主的心胸還真是寬大的很。
“他那樣的人,便是我都爲他消磨了五年之久,若換了你,一時的憐惜又能維持多久?”
這語氣同當時,在飛雪宮上扶留與她所說倒是相差無幾。
看來這些人,都自認爲很了解那禍害,也許是這話是真的,但現在……
“這世上的男子千千萬萬,五湖四海之中自有天命之人存在,這世上的女子誰人不想求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
想想在古代,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認知,真是十分不易之事了。
如果這大公主,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不是她那未婚夫禍害,她應該會覺得更好。
忽然風長華的語氣帶了些許憐憫的意味,“我無心傷你,隻不過是想你給你一個最好的去處!”
華辇停了,大公主的話便也停在了這裏。
如此煞費心機,讓卿甯感受到了毀容之後是如何受人白眼。
又這麽恰到好處,從楊皇後口中,寥寥數語熟語道出她對秦或的執念。
朱玉在前,身份之差,樁樁件件都足以令卿甯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知難而退。
“那就……多謝大公主好意。”
卿甯語氣平靜的不帶半點情緒,好像說的東西全然與她沒有半點關系。
不得不說,這位西橫大公主在某些方面同那禍害還真是極其相配!
日月相交移,華辇之外,一衆宮人焚香而起。
聖湖之水深不見底,卻清澈悠然,輕衫步水而入,若非接着大公主的這個身份,尋常人是沒喲資格沐聖湖之水,洗滌濁氣的。
一衆宮人要執行的程序全然都沒有用上,隻眼睜睜的看着“大公主”下水,呆楞半刻,便由領頭的帶着退下去。
“那本王,是否也得謝謝夫人好意?”
四周靜谧無聲,隻留流水潺潺。
天還未完全黑透,不知那人是何時出現在這裏,身後煙霧袅袅,看來虛無而飄渺,
卿甯最近許是和水十分之有緣,總要在這種時候借此,降一降體内亂成一團的烈焰之氣。
而他總在這種時候,無聲無息的出現,令她猛然一驚。
從前,一直都不知道她自己的膽子竟然這樣小。
“你來早了!”
卿甯僅僅在水上露出一個腦袋,語氣有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發酸。
明日才是大公主招親結束之時,他明知入宮的是她是這個冒牌貨,今夜來這裏完全沒有必要。
秦或卻總能在這種時候,察覺到别人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
“你是在怨我來晚了?”
分别不過半日而已,以他這樣特殊的身份,突然出現在這裏,也不多安全的事兒。
也不知他将方才對話聽進去多少,總之,卿甯有時候同他說話,總覺得很無力。
“秦或,你别再禍害我了!”
沉默許久,她終于從口中說出這麽一句,“就當是我死了!或者從未從未有過我這樣一個人。”
她躲閃閉口不言這麽多日,何嘗沒有想過當日生死相擁時,若能脫險便是飛蛾撲火,也要信一信這世間情愛。
可現實并沒有給她傾心一試的機會,她的禍害這樣好,若非是風長華那樣的女子,這世間在無人能夠相配。
“卿卿,你莫不是這湖水泡傻了?”
他嘴角微勾的弧度一時也落了下去,伸手便要來撈她,湖面水波蕩漾,折射出淡淡銀白月光。
“你不知道我是誰,你不知道我從何處來,也許不知道某一天某個時候,忽然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不見了!”
她靜立水中,緩緩道來,平靜的令人無端感覺到絕望。
風長華所說的,确實便是她想要的東西,五湖四海隻影獨去。
和誰都不必有什麽瓜葛,即便哪天忽然消失,也不必會有人爲之傷心難過。
“陸二……”
她恍若未聞,自顧自繼續說道:“你這樣的人,注定一心撲在你江山社稷上,娶風長華這樣的美人助力,後宮妻妾成群……”
“陸卿甯!”
算起來,這是秦或第一次這樣嚴肅認真的喚她的名字。
斬釘截鐵一般,打斷她的話,卻不影響她繼續說下去:“其實這些都和我沒什麽關系,我不喜歡你,也從未喜歡過你,所以容王大可不必,把你僅剩不多的良善浪費在我身上!”
這話說罷,她身上的烈焰焦灼之氣如數都暗淡了下去,這聖湖之水還真是有令人透心涼的魔力。
這一聲不喜歡你,她前世拒絕過許多人,猶如公事公辦一般的語氣。
現在說起來,倒真有些呼吸不順的意思。
“所以,你同我說這樣多,就是爲了讓我娶風長華?”
她語無倫次,甚至前後颠倒,還真爲難這禍害,還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裏直撿重點。
他以爲昨夜他說的那樣清楚明白,卿甯會懂他的意思,卻不知一夜相擁而眠之後,她竟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
她的手在水下,指甲掐入血肉中,半響才支撐着她吐出這麽一個字。
若他與風長華真的能成秦晉之好,别說是這千帆盡,便是西橫這半壁江山都能如數落入他手中。
秦或絕世俊容都在這月光下,被一層寒涼籠罩住,無聲無息,将四周的溫度全都連帶着下降了幾分。
容王爺這輩子第一次開口要娶一個女子,卻被她用這樣不成理由的話擋在了千裏之外。
從這裏往下看,下方是連綿皇宮,香風輕衫,步履婷婷,一片人間錦繡處。
“如你所願!”
墨眸神色幾變,秦或終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