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她答這樣快速簡潔,半點不留回旋的餘地。
好像若在遲上半刻,她就要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秦或的真心啊,便應該隻在那“醒掌萬裏江山,醉擁美人如玉”上面,而兩者與如今都沒有任何沾邊。
卿甯大步離去,身後那人半響無言。
而後是疾步出水的聲音,忽又聽得身子重重落入水中的回聲,那人極力壓低的輕咳聲便無比傳到了她的耳邊。
原本快速離去的腳步便不由得轉了一方向,鳳眸落在那人身上,已然長睫微霜,滿身寒涼。
一時怒意火氣齊湧,便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原本是什麽心情。
千寒之毒猶在,也不知道葉神醫花了多大的功夫才保住他的性命,之前抛在溫泉池子裏也就罷了。
這露天的水池子,便是初夏夜裏也還是水溫寒涼,哪裏是他這樣寒涼的身體可以說下便下的,他不要命,好歹也讓爲他操勞的人喘口氣吧吧。
腦子一熱,一轉身便折回到了池子邊,卿甯秀眉微皺,朝着那禍害伸出一隻手。
水中傾國容色之人,搭上她的手,便沒有在放開的意思。
墨眸幽幽,淺淺的蕩漾出一抹笑意來,“其實你不是不信,而是因愛生畏,不敢近之。”
卿甯面色一冷,剛把拉他的手甩到一半,整個人便都被他帶進懷裏。
迎面一片溫涼如許,卻恰恰将她體内焦灼,在無聲無息之中便消融下去。
因愛生畏?
卿甯沉默了,若是她對這禍害的異樣情緒,不是不願近?而是不敢近?
一字之差,卻與她的性格作風大相徑庭。
不敢……這兩個字,還真的一點都不像會出現在她身上的東西。
秦或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一副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回頭的模樣真是令她拳頭都開始暗暗發癢。
他薄唇微微一動,便聽得卿甯沒好氣道:“閉上你的嘴!”
想想容王爺活了二十幾年,也從來沒被一個女子這麽喝止過。
原本想着他這傲嬌脾氣一上來,她這接下來的這一段路便能清淨一些。
沒曾想他隻是輕輕伸手,撫上她面容的斑駁印記。
“還疼嗎?”
“還好!”
秦或問的很輕,語調溫柔的幾近将這滿地月光都快化進一池春水裏。
聽過她失聲痛哭,見過她低頭在水面看到這斑駁容顔時候的倉皇無助。
正因爲知道這些,所以更加清楚的知道她的驕傲,從來不需要他人半點的憐憫。
卿甯答得這樣簡單輕易,他頓時有些啞然失笑,尋常女子這會兒都應該找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哭一哭這麽多日來的委屈恐懼,說一說彷徨心事。
可他的姑娘啊,從來不是那尋常女子。
“卿卿,你該不會是覺得自己毀容了便配不上我,所以才這般避着我?”
他忽然停下,鄭重其事的望着她說道。
卿甯腳步一時便些許都動彈不得,不禁怒道:“秦或,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話多的時候真的很招人煩?”
一向意簡言駭的那人,難得說出這樣多的話,卻被她嫌棄了。
他面容不改,墨眸深深,“你回答我!”
卿甯想了想,覺得秦或這人有時候執着的有些莫名其妙,你越是不正面面對,他越是能把自己那套認知發揮無窮大。
可怕的是,往往他的認知都和現實所差無幾。
于是她對視着他眼眸,唇瓣帶着一絲冷弧,“我說是,你就能滿意了?”
這時候,兩人的身子都已經離水池子很遠了,夜風吹得全身濕透的她,猛然一陣透心涼。
神智恢複清明之後,面前便是風長話的寝居--她現在住的地方。
夜早就深了,便連守夜的侍女也已經退了下去。
卿甯将他半壓在她肩上的身子往一旁大樹上一推,微微氣喘,便連語氣也都冷然了幾分。
秦或緊拉着她的手不放,你來我往半響。
忽然低低笑了,“我知道你的臉會好。但是……你憑什麽覺得我是個看臉不看人的負心漢?”
全北溱都知道你容王爺好顔色!
當日張賀說他見異思遷這話,他可還記得清楚着呢!
卿甯總覺得可能是今天晚上的打開方式不對,這樣的話從誰嘴裏說出來都不奇怪,但是這禍害說來。
她怎麽,總也忍不住想笑呢?
氣氛降低到冰點的時候夠快,融化開來的時候也一點不慢。
她飛快進了屋内,剛要和合上房門,便看見那人一隻如玉手掌伸了進來,恰恰卡住那最後一點縫隙。
手下剛一用力,忽聽得那人道:“你還記得風扶留嗎?”
“何止是記得?
簡直做夢都想着要把那死對頭千刀萬剮,抽骨扒皮都難消她心頭之恨。
隻是扶留姓風?
風是西橫國姓,那麽詭醫之名遠播的扶留竟然還會和西橫皇室有些莫大的關聯嗎?
聽到此處,她手上動作一頓的功夫。
秦或已經趁機而入,寝居裏燈火全無。
他攬着她的腰身避過房中各處障礙物,準确無誤的翻滾進榻裏。
黑暗裏,對方的呼吸清晰可聞,唯有他墨色雙眸幽深如許,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你猜的不錯,二十年前西橫宮變,國後宣氏一族如數被殺,皇長子失蹤,至今生死不明!”
“所以……”
幾乎每朝每代都會有這樣的大屠殺發生,對象或許是功高蓋主、或許是狡兔死走狗烹……
扶留長年不以真面目示人,隻能從聲音上分辨他是個年輕男子,行事詭異狠毒異常,卻又能借着這璇玑城中的暗道來去自如,實在很難叫人不往那方面想。
“皇圖霸業向來是白骨堆積而成,扶留想要拿回屬于他的東西我不管!但是他動了我的人……”
秦或周身的氣息忽然寒涼起來,“我定叫他與想要的東西終生無緣!”
什麽叫他的人?
這話說起來,她怎麽就覺得挺怪的。
扶留對這璇玑城的各處機關都這麽熟悉,算起來這也是他的地盤。
卿甯正轉到簾帳後換衣服,忽然想到了什麽一般,擡眸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西橫和北溱的邦交并不算友好,邊關偶爾還有些小打小鬧,若是他敢孤身涉險至此,她還真是沒話可說了。
榻上那人稍稍一頓,笑道:“不是還有張賀?”
卧槽,卿甯簡直磨牙,一瞬間想暴走。
她知道容王爺牛班啊,以一擋千沒問題啊,但是也沒想到這人居然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該說他腦子進水呢?
還是該說這人真是狂妄至極呢?
張賀是個活人不假,但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啊,磨藥的力道還沒有她大呢!
夜色裏,他看她神色突變,莫名的便心生了暖意。
一把便将衣衫剛系到一半的卿甯撈回了榻上,溫玉入懷,軟塌在後。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輕聲耳語,“夫人,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