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樹影重重,他随風沒入其中,瞬間便沒了蹤迹。
公主府裏的人此刻皆是面面相觑,偷看男子沐浴被當場發現。
那男子還是顯然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這會兒穿着一身裏衣就能直接追過去,便是月光如許,也抵不過他此刻這一臉寒意四起,也不知那姑娘還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陽。
風長華面色糾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有追上去。
身爲大公主若是太過偏袒做出這樣事情的女子,豈不是将她的人品作風也拉低了?
轉身,面色不善的掃過一衆被毀容的白衣女子,冷聲道:“将她們關道地牢裏去,要是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就把她們身上的肉也一寸寸割下來!”
衆人垂首稱是,自家主子也從來沒比那人良善到哪裏去。
……
衆人眼中極有可能見不到明天太陽的卿甯一路飛奔,腦中一片混沌,隻覺得心口劇烈跳動比之身上烈焰焦灼,還要難以承受。
也不知跑出了多遠,身上緊貼的衣物都似乎被她身上的熱氣蒸幹。
她倚在大樹底下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卻一點沒能讓方寸大亂的心髒平穩下來。
一時間,越是想要平靜下來反而額頭更加冒汗。
幾步開外池水清澈,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蕩漾出層層波浪。
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大步緩沖從岸上一躍而下。
數十尾鯉魚受了驚,飛快遊走,冰涼水面沒過頭頂。
卿甯在水面下沉思許久,青絲虛浮其中,幾乎要在這水下生根發芽。
久到受驚跑了的錦鯉又重新好奇一般的靠近她這新鮮物種,便是夜深水涼也絲毫沒有讓她的焦灼降下些許。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方才的那一刻起,将她這麽多年的理智全部推翻。
好像變回了如今這個身體的年紀該有少女心事,卻又是完全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東西
她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這樣過激的反應,從前心中一片清明,半點不曾沾染男女之情。
難道真的,是她對那禍害動了心?
一想到這裏,她剛被池水冷卻些許的體溫猛然又上身了回來。
于是在這水下沉思,也已然沒了效用,她近乎惶然的冒水而出,面上有些難掩焦灼之色。
伸手将額前的長發如數往後一撩,青絲帶水劃出點點水珠低落,面紗早已不知去了哪裏。
月下流水潺潺,她周身水面銀光泛泛,将她整個人襯得猶如清水而出的芙蓉一般,斑駁面容都被這朦胧月色掩去。
初夏時分,小荷才露尖尖角,身前一襲墨影蕩漾水中。
卿甯剛一擡眸,動作便頓在了哪裏。
一步開外,秦或長身玉立,也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這裏的。
下一刻,他便緩緩涉水而來,一把按住她欲再次沒入水底的肩膀。
此刻薄唇微勾的弧度便也比往昔深了幾許,“吃味的時候拿水沖沖調可不是好法子,卿卿……”
卿甯的面色一瞬間僵硬起來,池水清涼,卻抵不過她身上灼熱。
而身上再灼燙,也比不過她此刻心下千百種滋味,齊齊湧上心頭。
水面依稀倒映着她如今的尊容,粉紅色的淡淡疤痕遍布了整張臉,誰能相信這樣的一張臉,會是當初桃花宴上,豔壓群芳的陸家二小姐。
卿甯心下确信這樣一個想法,秦或不過是随口一個試探,他這樣的人向來心思難測,若是她反應表現這樣大,反而一下子便露了餡。
當下勉強穩住心神,隻拿一雙鳳眸靜靜看着他,不語是疏離又陌生的模樣。
如今這會兒,方才知曉口不能言,有時候還真算是一件好事。
池水漫過兩人肩頭,衣衫廣袖漂浮水中,青絲漸漸糾纏不清。
秦或按住她肩頭的手,忽然轉而慢慢握住她的手,“你當真以爲你不願與我說話,我便認不出毀容後的你嗎?”
終于還是他先沉不住氣,在這樣下去,隻怕這姑娘把自己逼到無路可走,也想不明白,爲何他會一次次靠近這樣一個她……
卿甯咬唇,月華傾斜而下将她櫻唇的一層水光照的潋滟無比,長如蝶翼的睫毛此刻在面容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分明是絕世美人骨,卻又被這皮相相擾,沒的折了幾分傲然。
過了這麽多天,她心中懷疑、忐忑過無數次,生怕這幅鬼樣子被他看穿,躲也躲了,逃了也逃了,她這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做過的懦弱之事,在他面前都做盡了。
“秦或,你夠了!”
卿甯奮力推開他,心下一股怒色直沖而上,這麽戲弄她很有意思嗎?
聲音嘶啞的一點也不像是從她喉間發出的,急速退後的身子被水波隔開,他一時被推得有些愕然。
若是一開始便知道她是誰,又何必在這樣試探、撩弄之後,把話挑開,将她爲數不多的驕傲和自尊如數銷毀。
“我和你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等我拿到千帆盡替你清了餘毒,你我之間便塵歸塵、土歸土,我是不是陸卿甯對你來說還重要嗎?”
她久未開口,一次性說完這樣長的一段話,喉間便是腥甜一片。
不等那人開口,轉身不留一絲留戀的從水中走出。
銀白月光下,少女全身濕透,背影卻堅決的不帶一絲柔弱。
即便從一開始便知道,秦或與她不過是臨時綁到一起,最多隻會走過一程路的人,等到這話真的從自己口裏說中,才知道自己遠沒有想象中那樣風輕雲淡。
“陸二,我說過我會娶你爲妻!”
身後那人語氣平靜的不起半點波瀾。
當日在飛雪宮上,生死之際聽到這樣心中不免微動,如今有風長華的朱玉在前,秦或堅持這樣的話,又有什麽意義?
卿甯半個身子都已經上了岸,隻餘下半身還留在水裏。
她沒有回頭,隻是語氣微冷了幾分,“秦或,你是在施舍我嗎?如果是這樣,那麽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這話說出來可真是難聽的緊,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繼續擡着灌了鉛一般的腳步往岸上走。
秦或默然片刻,他還是低估了她的驕傲。
便是些許不同,她都容忍不得。
在卿甯踏上岸邊的那一刻,聽見那人在身後語氣微沉。
“若我說,我是真心要娶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