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甯的心跳停了一拍,無盡苦澀一時湧上心頭。
尋妻?
哪門子的妻?
風長華難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微楞之後忽然雙頰飛紅。
有些磕碰道:“我……我還有事,明日再來瞧你!”
聲未落,人已經飛似得走遠了。
卿甯保持了那個僵持的動作許久,梁柱後已然半響無聲,微微蕩漾的水面倒映着她觸目驚心的容顔。
勉強将已經站的沒了知覺的右腳動了動,池邊泥土松軟簌簌下滑。
此刻霞光眩目,她眼前一黑,便往水裏栽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梁柱後玄衣飛揚,那微涼的如玉手掌便攬向了她腰間……
西山日頭半落,因沙土滑落而微微蕩漾出波紋的水面,也渡上一層火紅色的霞光。
秦或微微低頭看着懷中人,微風拂過他的幾縷墨發,輕輕纏綿在她頸間,旖旎出幾分清風和送的意味。
薄唇微勾的弧度帶了些許苦澀,幽深墨眸此刻也不禁變得溫柔了起來。
若不是卿甯雙眸緊閉,面容盡毀的連她都見了都被吓到,将她瘦的幾乎輕了大半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懷中,便連行走間的動作也放的輕緩起來。
他方才在梁柱之後,站了近一個多時辰。
這樣小心珍重,這樣耐心等待。
聽到過她在以爲腳步遠了之後的如釋重負,聽到過她獨自一人站在池子邊上初看過過那張被毀容顔的呼吸忽頓。
卿甯何其驕傲,便是生死之遙,也不曾令她痛哭折腰。
他不曾在意過女子容貌,絕色傾城也好,普通中庸也罷。
可這劫後逢生,即便扶留奪去了她的如畫容顔,也不能奪去她的驕傲。
他想讓她坦坦蕩蕩的站到他面前,無關于這張臉,将那些原本不該屬于她的懦弱彷徨全部都抛到九霄雲外。
輕輕淺淺的同他說一句,“禍害,我終于見到你!”
想起來本是這樣容易,而她此靜靜的躺在他懷裏,便連這樣的昏迷都忍不住皺着眉。
于是,容王爺這二十多年來,對于女人的了解,第一次令他有了困惑難題。
他抱着她穿過花蔭樹影,懷中人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唇瓣微微顫動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傍晚的風暖意融融,落英劃過二人眉目間,都纏綿着不肯輕易離去。
若是此刻有人站在這,便是自絕雙目,也不敢相信北溱那位神秘尊貴的容王爺,竟也有這樣寒山化水的時候。
此刻,剛配完藥過來的張賀,便在另一頭的長廊,遠遠的看見了這一幕。
腳步猛然頓住,他放下手上的藥盤,狠狠的拿衣袖擦了擦被這飛紅霞光刺眼的有些睜不開的眼睛。
片刻後,那樹影重重中,人迹悄然無蹤。
張賀才松了一口氣,便是當做他眼花看見了神仙眷侶。
也好過叫他相信,調息數日才恢複一些的容王爺,竟然抱着那個毀容毀的令他這種醫者都不忍直視的女人,穿花過影,露出這樣……這樣難以言喻的溫柔。
搖了搖有些昏沉沉的腦袋,到了卿甯暫住的房間。
這地兒占地面積很大,大公主說了不讓任何人打擾,便真的除了固定用膳時間和送藥,真的沒有他人打擾。
所以,這偌大的地方便有隻有他們三個人。
每日照看容王之餘,張賀便配藥給她調養,這次的美人殇不同以往,即便用了之前的解藥,也好像發揮不了多大的效用。
毀容成這樣的姑娘日後堪憂啊!
張賀歎了一口氣,卻見房門被風吹開,跨過門檻,那口歎到一半的氣便驚在了那裏。
秦或小心翼翼的将那女子放至榻上,微微俯身的姿勢。
“容……容王……”
好半響張賀才艱難開口,像是确認一般道。
這特麽居然是真的!
也這姑娘突然在陌生的地方醒來,一時不小心在外面昏倒了。
也許是容王閑來無事在外面散步,突發善心就把這可憐人抱……撿了回來?
可秦或顯然根本不給他找任何别的理由的機會,拉過輕薄的錦被蓋到那人身上。
而後轉身,走出飄揚着的煙灰色的紗幔,面上沒有半點不自然的問道:“這是給她用的?”
張賀顯然還有些呆滞的模樣,大驚之下說不出别的,便隻好點點頭,應了聲“是”
湯碗裏的冰藍色液體還泛着幽幽的光華,一連用了幾日雖說見效甚微,好歹是把将開裂的血痕都結成了疤痕。
有好轉總好過更加惡化不是麽?
正想開口,請容王爺移個尊駕。
秦或便走過來,将他手上的湯藥接了過去,自然的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舉動。
“容王!這可是七夜冰玄草,您的身子是絕對不能接觸這個的!”
張賀面色全失道。
葉神醫走前,重中之重的交代過。
若不是看這姑娘和容王沒有任何瓜葛,平時離得也遠,否則他也斷然不敢拿七夜冰玄草來的。
“出去,關門!”
此刻秦或已然朝着那人走近,意簡言駭的吩咐道。
玄衣沒入那煙灰色裏,兩色交融,沒有半點的突兀之感。
張賀還欲在勸,但見他背影如此孤寒,不免有了一絲的錯覺。
容王爺還是那個容王爺,他怎麽會在一時的錯覺之下,便覺得他同以前有什麽不同呢?
腦袋沉沉的走了出去,房門落上的那一刻,秦或坐在了她的榻邊。
他伸手,細細撫過她的眉目上血疤斑駁,指尖撫過的每一寸,耳畔都似乎聽到那時她臉上血痕生生裂開的聲音。
當時一任群芳妒,無盡的痛楚過後,便她這樣驕傲的女子,一時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一張臉。
指尖占了些許冰藍色的液體,動作輕柔的一點點的塗抹在她的血疤上。
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樣,連這樣醜陋的疤痕都似乎變得無法厭惡起來,手指間被無數冰淩同時紮進一般的疼痛。
他恍然未覺,這種痛他已經體會過太多年,便是多這麽一次也沒什麽。
看着那些冰藍色緩緩滲透進血疤之中,陷入昏迷那人也不免皺眉,有些不安的想要拿手去碰觸。
“别動……”
伸手按捺住她的雙手,一時間,聲音是秦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低沉沙啞。
也隻有這樣的昏迷時候的她,才會有這樣尋常人的一般的舉動。
若是她還清醒着,隻怕痛及入骨,也決然不肯哼一聲的。
一碗藥汁塗抹了大半,冰藍色的幽光将他的指尖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
榻上人輾轉不安,之前張賀怕她把塗上去的藥汁全部擦到枕頭上,所以隻好用紗布把她整張臉都包了,雖然難受些,總也好過藥效全廢。
金烏沒入西山,夜幕一點點降臨。
他雙手都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将她的手按捺住,望着那滿目倉夷,身子有一瞬間的停頓。
滿身寒涼,可他的心不怎麽的,忽然有個地方悄然融化,又高高懸起。
那種感覺奇異到連他都無法形容。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可是心上人?
萬物無聲,此刻他的眸中隻有這榻上人,幽幽深深的便隻容下這一人。
七夜冰玄草的藥效開始發作,即便是陷入昏迷狀态的卿甯,此刻動彈不得,很快便有無數冷汗從她額上冒出。
“禍害……”
她無聲輕喚,随即咬唇死撐着,飛紅的血迹很快将她的蒼白唇色染紅。
不禁握緊了那一雙溫涼的手掌,好像這般緊緊握在手中,便能令她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尋到一絲撐下去的勇氣。
那唯一還算完好的櫻唇輕啓間,秦或好像同時感應了她的輕喚。
他墨眸微深,眼中沒有一絲對這滿目蒼夷的厭惡之色,像是爲了驗證什麽一般,俯身印上她的唇。
“容王……我這還有一味藥忘了給……”
就在兩人唇瓣相隔一指的距離之時,房門咯吱一聲開了。
張賀站在門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