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近,街上行人忽然自動退避三尺。
片刻後,一隊二十餘人飛馬而來。
眼中全無生機的卿甯忽然眸色一亮,拉着半扶半押着她的白衣女子縱身上前,高高揚起的馬蹄赫然在前。
來人懸空勒馬,怒聲呵斥:“你不要命了?”
原本押住她的兩個白衣女子當即棄她而退,一左一右飛身避開,看的一衆行人膽破心驚。
那女子立于駿馬之上,奮力一拉,來勢收如雷霆。
滿天月華傾斜于她墨色錦緞衣袂之上,天之嬌女,眉目之間傲氣淩雲。
烈馬雙蹄揚起在半空之中定格半刻,嘶鳴聲頓時驚破天際。
卿甯滿身血迹翻滾數圈之後,淩亂的長發将她掩蓋,慘白月光将血色籠罩在光圈之中。
唯剩那淩霜傲骨停留在她馬蹄之下,兩拳之距,便是她此刻與閻王爺的距離。
抱必死之心,沖撞馬下卻未能如願,胸口重重的撞擊地面之下。
喉間一片腥甜,血色滿衣襟,強撐這擡眸望了來人一眼,鳳眸之中滿是失望之色。
縱然同樣玄衣如墨,縱馬如飛。
卻不是他!
那人身後侍衛策馬揚鞭上前,厲聲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膽,敢驚長華大公主的馬?”
馬上那玄衣女子衣襟上雲紋繁複,這個異世少有女子着黑衣,而此人身着之衣,竟與秦或如此異曲同工。
隻不過穿在那人身上尊貴之中帶了三分神秘,而這女子幾乎是用同樣的樣式改小修窄,英姿勃發裏傲然神色更重。
以至于她才方才一瞬間,竟産生了那樣離奇的錯覺,
長華大公主?
隻看見扶留狐狸眼中神色微變,手掌微微握籠。
卿甯腦中一片模糊記憶,西橫最爲受寵的公主風常華?
那麽這裏是……
另一個侍衛接口道:“在璇玑城還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請公主先行回府,待屬下來将她剁碎了喂您最新養的那隻吊頸白額虎!”
身後一侍女看了一眼那慘不忍睹的容顔,嗤道:“醜成這樣,可别惡心得小虎不肯再進食!”
“娘子你怎麽樣?”扶留沉吟半刻後,從人群中滿是擔憂的沖上前。
欲将她扶起,又十分驚慌的朝馬背上的風長華行禮道:“原來是大公主玉駕,賤内無心驚擾,還請公主不要見怪!”
他低着頭,背上有些輕微的瑟瑟發抖,看上去真同一個害怕得罪皇室中人普通男子沒什麽區别。
卿甯搖了搖越發昏沉的腦袋,卻在層層虛影之中看見他半斂的狐狸眼,滿是危險隐忍的模樣。
身後幾個白衣女子見狀,連忙上前一邊作勢來扶她。
一邊低頭誠惶誠恐道:“大公主恕罪!我家夫人神志不清已久,絕不是刻意要驚擾玉駕的。”
她翻身面容朝上,滿臉斑駁血痕便如數落入了衆人眼中。
隻能勉強半睜的鳳眸死死盯住馬上的風長華,進氣已然比出氣更爲艱難。
便是後者這樣見慣了世面的心性堅韌之人,此刻也不免目光一頓。
身後一群侍衛倒吸一口冷氣,“公主别看!”
“沒得污了您的眼!”
扶留适時上前,用自身遮擋住衆人看向她的目光。
好像帶着一個夫君對毀容妻子的萬般憐惜,“萬望大公主見諒!”
街上行人如此之多,年輕男子态度如此之恭敬,反倒叫驚了馬差點踩死他“夫人”的風長華有些不好太過計較。
她作爲西橫的大公主,正是趁着這樣的時候,博一個仁和大度之名的好時機。
身旁侍衛上前耳語兩句,風長華有些不耐的揮揮手,駿馬的鬓發被夜風吹起,擡蹄欲奔。
卿甯絕望的閉上雙眸,月華遍地,未能将她生路照亮些許。
這世上,本沒有什麽比給了人希望,又馬上将這希望破滅,令人更絕望的事。
“多謝大公主海涵!”
狐狸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扶留低着頭恭謹道。
幾名白衣女子将頭埋的極低,其中一個的手已經觸到了卿甯的的胳膊。
忽然在這一刻,頭頂上方那打馬而過的女子回頭。
目光疑惑而又傲然,問道:“既是你妻,爲何傷重至此而不顧?”
卿甯猛然睜開雙眸,目光狠狠的落在扶留身上。
她這滿身傷痕,面目全毀此刻又給她營造成了一個十成十的怨婦模樣。
簡直是凄慘無比,令人發指。
扶留身形微滞,正欲開口尋個由頭解釋。
便見卿甯的目光有從他身上移到了,扣住她手腕的白衣女子臉上。
風長華花容大變,手上馬鞭直指扶留,怒斥道:“這世間竟有你這樣惡毒的負心漢!”
她這話鋒轉的太快,不止路上行人紛紛駐足,以至于扶留的身形都一時頓住。
馬鞭下一刻落在離卿甯最近的白衣女子身上,抽的那女子大驚之下飛滾而出,擡眸十分凄苦的望向扶留。
那本是請示他下一步該如何行動的意思,隻是扶留身邊的女子皆是妙齡美人,那女子亦是姿色不俗。
原配夫人形容如此凄慘在前,一時落在别人眼中。
這世上負心薄幸之人如此之多,寵妾滅妻更是尋常事,于是在一群聽慣了豪門富貴家八卦的古人看來。
便變成了年輕男子移情别戀美貌少女,合力謀害發妻未遂,當街追殺。
這可比扶留方才什麽,夫人神志不清,滿身血迹都是朱砂藥水來的令人好信服多了。
卿甯鳳眸微微亮起一點光芒,當時粗略将各國風華人物掃過一遍。
上面如是寫道:西橫大公主風長華嫉惡如仇,當世少有。
何其慶幸,竟有傳言未曾欺她!
“公主誤會了,她不過是小民府中一名普通侍女!”
扶留面色不改的解釋道。
“侍女?”
風長華眉目間怒色更甚,不知多少狐媚妾室都是所謂的侍女爬上男主人的榻上。
她轉而看而地上,滿面沒有一塊不被血迹侵染的卿甯問道:“這真的隻是一個普通侍女?你夫君說的可是實情?”
卿甯張了張嘴,卻隻能發出嘶啞的單音。
“賤内發病時将舌頭咬傷了,至今口不能言,還望大公主見諒!”
扶留擡眸,狐狸眼中閃過一絲勢在必得。
她早已經口不能言,便是身份尊貴的西橫大公主,也不可能一兩句便叫一個啞巴開口說些什麽。
“竟然還是個啞巴!”
風長華皺眉,而後目光一沉道:“毀容、啞口、謀命,得新歡薄情至斯,如此惡毒夫君倒真是世間少有了!”
這定論下的極其笃定,半點沒有給人争辯之機。
一衆圍觀群衆聽得面色大駭,一時對着幾人議論紛紛。
“大公主此言差矣,我與夫人恩愛甚笃,便是她的美貌毀的面目全非,從此不能同我再說一句話,我都不曾想過抛棄他,何來負心薄幸一說?”
扶留一步一步靠近,看着卿甯令人望之噩夢纏身的面容,滿是款款深情。
“夫人,随爲夫回家乖乖喝藥吧!”
她鳳眸驚恐的望着他的靠近,身子極度緊張的微弓着,往後瑟縮些許。
他說的再好,演的在像,此時也抵不過她這樣細微的一舉動,令人瞬間清楚明白。
風長華馬鞭呼嘯而來,冷聲怒喝,“本公主平生最恨負心薄幸之人,既是夫妻,便該相守白頭至死不渝!”
“你這樣的負心漢簡直死不足惜!”
大公主之舉大快人心,人群裏附和聲成一片。
扶留狐狸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之色,身形卻半點未動。
肩膀硬生生被長鞭破衣抽打在皮肉上,血色瞬間将紅衣顔色染深幾分。
他恍若未覺,眸色懇切的看着卿甯道:“夫人,你就真的忍心我被長公主鞭打,受世人唾罵?随我回去吧……”
緩緩俯下身,将手掌伸向她的發間。
這時候,擺明了是扶留對這位西橫大公主有所顧忌,想用拖延之計。
卿甯神智逐漸陷入渾然,必定撐不了多久。
若她就此昏迷,還不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便是風長華是再嫉惡如仇的西橫大公主,也管不了百姓的家務事。
卿甯看着扶留頂着假面漸漸靠近着,喉間一口腥甜忽而湧上。
她在他距離兩掌之間,張口将滿腔鮮血如數噴灑,而後癱倒在地,唇瓣帶着一抹冷笑。
後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閃躲不及,片刻的溫熱之感過後,滿頭滿臉都是她的血在緩緩滴落。
片刻後,一直沒有絲毫異樣的人皮面具,似乎在此刻出現了一絲微微的褶皺……
扶留,你不是很想要我身上的九重星火嗎?
那你就拿命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