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不愛藏着掖着,她心中有疑惑,便壯着膽子說了:“我能問問婆婆是哪裏人嗎?”
女子沒問俞婉“你打聽這個做什麽”,而是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裏人,打記事起我便随師父闖蕩江湖,之後她老人家去世,我偶然間來到這裏,覺着這裏風景不錯,便在此住下了。”
俞婉似有頓悟地點點頭:“聽婆婆所言,婆婆似乎不是第一個在這裏住下的人。”
女子倒茶的手頓了頓:“是,在我之前,這裏便已經有人了,不過後面又走了,隻剩我一個,直到我撿回那些孩子。”
“實不相瞞,我有一位朋友曾在這附近遇到過一位女神醫。”其實是季莊主的朋友,爲突出重點俞婉才說成了自己的,“他被毒蛇咬傷了,沒氣了,是那位女神醫把他救活的,不知……是不是婆婆?”
女子搖搖頭:“我也不知是不是我,這些年我進山采藥,偶爾會碰見你說的這種狀況,能救的我都會救。”
真是世外高人呐,連救命之恩都能不放在心上的,俞婉聽出她不大愛談起從前的過往,也就不再繼續追問,而是直言道:“婆婆的靈丹妙藥是對任何死者都奏效嗎?”
“非也,假死之人才奏效。”女子道。
“假死?”俞婉微愣。
女子道:“嗯,沒了脈搏,但魂魄未散。”
俞婉摸下巴,醫學生上的心髒停跳?
女子看向俞婉:“你這麽關心這個,是因爲也有想要醫治的人嗎?”
俞婉沒有否認:“不瞞婆婆,我相公中了毒,需要幾味十分難得的藥引,其中兩樣已經尋到,可聖女血與巫師淚卻至今是個謎。”
“聖女血?”女子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帶了幾分古怪地看向俞婉,“你說你在尋找聖女血?”
女子的眸子裏透着難以掩飾的詫異,聖女早已絕迹,任誰聽了她要尋找聖女血都會露出同樣的表情,俞婉沒放在心上,點點頭,說道:“是啊,原先我聽人替到鬼域神女之事,曾懷疑過對方是不是就是傳聞中的聖女後裔。”
女子喃喃道:“聖女血……我怎麽沒想到?”
“婆婆沒想到什麽?”俞婉不解地問。
聖女搖搖頭:“難怪你問我的來曆,原來是将我當成了聖女的後裔。”
“婆婆你是嗎?”俞婉問。
女子沉默。
就在俞婉以爲她又要說不知道時,女子開口了:“你知道聖女的後人都是什麽樣子的嗎?”
這回輪到俞婉說不知道了:“我們曾尋到了一本有關聖女與巫師的手劄,可惜我還沒來得及看,婆婆是知道的,對嗎?”
直覺告訴俞婉,眼前的女子一定聽過聖女的事,否則她也不會問出那樣的話來。
就在俞婉感覺女子要開口說些什麽時,那個九歲的孩子王抱着一滿懷的果子沖進來了:“婆婆!婆婆!吃果子!我們新摘的!”
女子颔了颔首:“怎麽又去摘果子了?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嗎?”
孩子道:“婆婆放心,我們沒過河!不會掉進水裏!”
孩子又纏着女子說了許多,俞婉漸漸有些犯困了,忍不住掩面打了個呵欠,自打懷孕後,夜裏睡得更多了,白日也得多睡上一兩個時辰。
“婆婆你瞧,她睡着了!”孩子忽然指着趴在小幾上呼呼大睡的俞婉說。
女子的面上沒有絲毫意外,對孩子點點頭,道:“把屋子收拾一下。”
“好!”孩子乖乖地去了。
女子将俞婉抱進了可供歇息的屋子。
俞婉躺在柔軟的床鋪上。
孕期嗜睡她是知道的,隻是這一次似乎比以往睡得都沉了一些,待到她再次醒來時已是午後,天氣有些悶熱,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她腦袋有些昏沉。
她試圖擡起胳膊,卻發覺自己酸軟無力。
迷迷糊糊中,她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裏映出一道紅色的身影。
是那位醫術高明的婆婆。
她在做什麽?
俞婉努力看得清楚些,卻怎麽也睜不開眼。
女子圍在桌前,捯饬着一大堆瓶瓶罐罐,那幾個被她收養的孩子好奇地站在她身邊。
好奇是俞婉揣測的,他們表情究竟如何,俞婉視線太模糊,看不清。
不過接下來的話,驗證了俞婉的揣測不是多餘的。
“婆婆,你要這麽多活血草做什麽?”
問話的是那個九歲的孩子,他最機靈,也最知事。
女子道:“因爲要放許多的血,不能讓血流到一半流不出了。”
“放她的血嗎?爲什麽?”九歲的孩子越發不解地問。
俞婉恍惚了一下,這個孩子口中的“她”指的是她嗎?她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得用如此兇悍的法子?
俞婉第一反應還不是這個神女要迫害自己,一直到女子拿着一個玉瓶走過來,邊走邊回答那孩子說:“她是純陰之血,以她的血入藥,能讓藥效變得更好,你們也能活得更久,武功變得更高。”
此話一出,俞婉就感覺那群天真無害的孩子,眼底迸發出一股貪婪的光芒。
俞婉的心底湧上一股惡寒。
純陰之血,這說的是她沒跑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這女子看似菩薩心腸,暗地裏竟是打起了如此陰毒的主意!
她會帶了她與“人肉墊子”回來,隻怕也不是爲了搭救他們,聽她的口氣,不像是頭一回拿活人的血做藥引,她把他們撿回來,是爲了拿他們煉藥、試藥吧?
至此,那季莊主的朋友的奇遇是怎麽一回事?是她好心地放過了他,還是那人碰上的神女壓根兒不是她?
“你們先去廚房,把鍋裏的水燒熱。”女子吩咐。
孩子們乖乖地去了。
俞婉沒功夫思考太多,因爲女子拿着匕首朝她走來了。
這間屋子,床就在門後,她與門的距離比與女子的還近,壞就壞在不知這個女人對她做了什麽,她渾身無力,别說逃了,胳膊都擡不了。
她成一條砧闆上的鹹魚了。
俞婉摸上了肚子。
她不想死。
但眼下還能有什麽法子?
女子俨然也發現俞婉醒了,不過她并不在意,她已經給俞婉下了藥,她就是放幹她的血,她也不會有絲毫反抗之力。
女子将匕首自刀鞘中拔了出來,寒光閃過她眉眼,她冷冷地走過去,眼底沒有一絲猶豫,仿佛要放的不是一個大活人的血,而是什麽阿貓阿狗的血。
俞婉閉上眼。
完了完了,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這裏了。
女子舉起了匕首。
卻突然,一道粗壯的身影奔過來,一把推開房門!
女子就站在門後,沒料到會有人如此粗魯地闖進來,當即被大開的門闆嘭的拍進了牆裏!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給俞婉做了一路人肉墊子的高手。
他原也被下了藥,可惜他内力深厚,藥效很快就過了,他提早醒來,他沒故意踹門,隻是輕輕地推了一把,哪知自己力氣太大,把門險些給拆了。
“剛剛是撞到了什麽嗎?”阿豆撓撓頭,正想去看看門後的狀況,忽然眸光一掃,瞟到了床鋪上的俞婉。
他當即一怔:“夫人?!”
阿豆年輕時也曾見過姜氏,還記得姜氏的樣子,眼前的女子簡直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俞婉也怔住,認識她?熟人?
黑使者?
白使者?
顧不上這麽多了,好歹黑白使者抓她不會傷害她,留在這裏卻會被這個女人要了命。
俞婉虛弱地說道:“是是是……我是你們夫人……趕緊帶我離開。”
“哎呀呀!我終于找到夫人啦!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阿豆激動得把畢生的文采都用上了,畢竟他一輩子就學了這麽一句文绉绉的話。
阿豆就要去扶俞婉。
“我沒力氣。”俞婉說。
阿豆想了想:“哦,夫人稍等!”
他麻溜兒地竄了出去。
這時,被他拍進牆裏的女子繼短暫的眩暈後扶着腦袋幽幽轉醒了,她将自己從牆壁裏摳了出來,拾起地上的匕首,握住刀柄,刀尖朝下,朝俞婉的心口刺了過去。
“我來啦!”
嘭!
房門又被阿豆拍開了!
女子再一次被拍回了牆裏,這一回,匕首沒有掉落,而是紮進了她自己的胸口。
女子難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匕首:“……”
阿豆一臉懵逼:“咦?我好像真的拍到了什麽東西?”
阿豆放下背在背上的椅子,拉開門闆一瞧:“呀!!!”
門後怎麽有個姑娘呀家?!
阿豆趕忙将人拽了出來,拽出來後發現她胸口紮着一把刀,阿豆覺得這一定不是他幹的,也不是虛弱的夫人幹的,誰幹的他沒整明白,但救人要緊。
他一把将對方的匕首拔了出來。
女子血噴如柱!
阿豆看着那biubiubiu的血柱,眸子一瞪:“壞了,我忘記先拿止血藥了,你等着。”
女子拉住他,疼得渾身發抖:“先、先找東西……把血止住……流太多我會死……”
卟——
阿豆把匕首紮回了她胸口。
這樣就止住啦!
他真是機智的阿豆!!!
女子:“……”
女子疼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發現阿豆又把匕首給拔了,她繼續血噴如柱着。
阿豆讪讪道:“對不起啊,要這麽把你叫醒,不過你的止血藥放在哪兒啊?”
女子使勁全力,指了指對面:“在……在櫃子裏。”
“哦。”阿豆又把匕首給她紮了回去。
女子:“……”
等阿豆找到止血藥過來給女子療傷時,一連被捅三刀的女子已經徹底咽了氣。
被生活所迫他才做了馬賊,沒人知道他的内心其實是一顆純潔又善良的阿豆,他隻想做個好人,但爲什麽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俞婉捂住眼,不忍直視了。
阿豆找來繩子将椅子綁在背上,讓俞婉坐在椅子上,背着俞婉出了院子。
那群被女子撿來的孩子發現女子出了事,一個個露出兇性。
俞婉可不會因爲他們是孩子就對他們露出關懷與聖母心,她沒忘了當女子說她的藥可以延長他們的壽命、提升他們的功力時,他們露出的那種貪婪的表情。
俞婉不會殺了他們,但俞婉也不會帶走他們。
他們拿出了弓箭,蘸了毒液,朝俞婉與阿豆射來。
這種三腳貓的功夫也能傷到阿豆,那他就不是阿豆了。
阿豆輕輕松松地避開,不過瞬息間,便帶着俞婉消失不見了。
俞婉記得那孩子的話,附近有一條河,是可以跨過去的。
弄不好,那就是鬼族的入口。
“你叫什麽?”俞婉問。
“阿豆!”阿豆說。
俞婉道:“這附近有一條河,你能聽見河水的聲音嗎?”
阿豆凝神聚氣聽了聽,點頭:“聽見了。”
俞婉就道:“去河邊。”
阿豆順着潺潺流水的聲音去了,很快便抵達了河邊,如那孩子所言,這條河的河床的确不算太寬,尋常人過不去,但阿豆是高手,想來沒多大問題。
壞就壞在,當阿豆施展輕功掠過河床,落在河對岸的一塊大石上時,山峰忽然崩裂了,瀑布般的山洪傾瀉而下,一把朝二人席來!
電光石火間,一道銀光纏上了俞婉與阿豆的腰身,将二人自洪水下拽了出來。
椅子在半空就散了,俞婉飛了出去。
她驚呼一聲,捂住肚子,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