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畫面,甯靜美好。
程澈站在那裏,一時不敢上前破壞這份靜谧甯和。
“真真,你看看,姑母把誰帶來了?”
馮皇後回眸,好奇看了看跟在太後身側的程澈,眼中閃過歡喜:“三哥,你怎麽來了?”
太後嘴角一僵。
皇後這是把澈兒認成遠在燕州的三郎了。
這也難怪,細想一下,澈兒和他三舅年輕時候的确有幾分相像。
“真真,他不是三郎,是你的孩兒啊。”太後歎道。
“孩子?”馮皇後眼珠轉了轉。
太後眼眶發酸:“你不是一直在問,被搶走的孩子去哪裏了嗎?他還活着,現在就站在你面前呢!”
太後說着,輕輕把程澈推過去。
馮皇後歪頭打量程澈,嘻嘻笑起來:“姑母哄我,我與太子哥哥尚未成親,哪裏來的孩子。再說,他看起來比太子哥哥還大呢——”
程澈已經跪下來,顫聲道:“娘——”
馮皇後猛然一顫,茫然看向太後。
程澈以額貼地,一下一下磕着頭。
這是他的母親,獨處冷宮,殚精竭慮生下了他。因爲他被搶走,一瘋就瘋了二十多年。
他有再多的怨,再多的猶豫,都泯滅于這一見中。
“母親,兒不孝,讓您受苦了。”程澈擡頭,看着馮皇後。
馮皇後渾身僵硬,愣愣回望程澈。
好一會兒,她緩緩伸出手,撫摸上程澈的眼,喃喃道:“我的孩子?可你,怎麽這麽大了?”
馮皇後眼神迷茫,伸手比劃着:“你被搶走時,明明隻有那麽大一點點,我沒有奶水,隻能熬了米湯喂你,小小的人兒吃得特别香……”
程澈伸手,握住馮皇後瘦弱的手:“母親,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所以兒子長大了啊。您看,兒子生得很像您的。”
馮皇後緩緩摩挲着程澈的眉眼,喃喃道:“是像我,我的眼睛比三哥的好看……”
說到此處,馮皇後忽然放聲大哭:“我的小皇子還活着,還活着呢!”
哭到痛處神情又有些瘋狂:“不對,不對,小皇子才這麽大,你們一定是哄我的!都走開,你們都走!”
馮皇後伸手胡亂揮着,指甲在程澈眉間額頭劃出長長的血痕。
太後大驚,忙上前去攔:“真真!”
程澈動也不動,任由馮皇後發洩,隻輕輕環抱住她的腿,不停呼喚“母親”。
就在這一聲聲的呼喚中,馮皇後竟安靜了下來,沒有像以往那樣一旦發狂就必須幾個宮婢上前按着服藥。
太後大大松了口氣,吩咐宮婢:“快替皇後擦擦身,然後服侍皇後歇下。”
返回太後起居之處,看着程澈額頭上觸目驚心的血痕,太後心疼道:“澈兒,苦了你了。”
程澈輕笑:“我不苦。苦的是皇後與您……”
“澈兒,到現在,你還不肯稱我一聲祖母嗎?”太後嗔怪看程澈一眼,歎道,“我知道,你流落民間,受了很多委屈,對你那個爹心中有氣是肯定的。不過你既是這個身份,想要避開是不能的。天家無父子,僵持久了對你沒有什麽好處。就算是爲了你苦命的母親,也要打起精神來,把你該得的拿回去!”
程澈心頭一凜,肅然道:“是,澈知道了。”
數日後。
天晴,大吉,宜祭祀。
恰逢官員休沐之日,内閣學士、六部尚書等重臣卻天未亮就被傳進宮裏來。
大臣們心中疑惑之餘,愕然發現前來的還有皇親貴胄中頗有分量之人。
“章首輔,您可知道這個時候皇上叫咱們前來,有什麽事?”
章首輔搖頭:“不知。”
按理說朝中大事皇上都會先召他們這些重臣商議的,這一次卻毫無端倪,委實令人揣摩不透。
不多時,朱洪喜走了出來。
衆人立刻圍上去,七嘴八舌詢問。
朱洪喜半個字不多說,彎腰道:“請各位大人移步太廟。”
太廟?
衆人一驚,心情惴惴随朱洪喜前往太廟,就見宗正寺卿一臉嚴肅立于太廟前的玉階之上,穿得是最隆重的禮服。
衆人不由面面相觑,眼神交換間已把疑慮盡數傳遞。
天光漸亮,第一道晨曦照射在太廟之前高聳的帝王石上,内侍傳唱聲中,昌慶帝緩緩走來。
“見過陛下——”衆人紛紛拜下。
昌慶帝擡了擡手:“諸位不必多禮。朕今日傳諸位前來,是有一事要宣布。二十二年前,皇後有喜,于關雎宮誕下嫡子,不料有妖人作亂,從宮中劫走了嫡皇子……”
雖是太廟肅穆,帝王威嚴,可随着昌慶帝這話一出,玉階之下的衆臣立刻嗡嗡議論起來。
昌慶帝咳嗽一聲,場面一靜。
“可喜的是,經過多方查探,當年丢失的嫡皇子終于找到了!”昌慶帝又抛出一則消息,全場頓時嘩然。
昌慶帝面無表情聽着,待玉階下騷動聲漸小,開口道:“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子,便是程澈!”
昌慶帝說罷,掃朱洪喜一眼。
朱洪喜揚聲喊道:“傳程澈上前——”
人群忽地安靜下來,看着一身金邊玄袍的青年一步步走來,在玉階之下緩緩跪地。
昌慶帝沖他招招手:“皇兒上前來。”
他這一動,那些大臣們終于有了反應。
“陛下,事關皇室血脈,不可輕易決定啊!”
“皇上三思啊!”
昌慶帝掃一眼衆臣,沉聲道:“此事,有國師爲證。”
國師?
衆臣交換一下眼神,反對的聲音低了下去。
“衆愛卿都知道,程澈邊西一戰立下大功,卻身負重傷,幸虧被國師救回了性命。而國師所需藥引,正是朕與皇後的精血。按說此事已是毋庸置疑,不過正如諸位所言,皇室血脈非同小可,爲了替皇子正名,朕決意在今日太廟之前,由宗正寺卿主持滴血認親之禮。“昌慶帝緩緩掃視衆人,“朕特邀諸位觀禮,以作證明。”
“臣等之幸。”衆臣壓下各自心思,同聲道。
早已不理俗事卻被傳喚來的老衛國公悄悄擦了擦汗水,猶似做夢。
他閨女養了十多年的嗣子,成了皇上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