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終于忍不住擡眸,語氣平靜道:“奉茶的宮婢說,平王過來了。”
她第一眼見到平王,确實沒有注意到他的跛腳。
平王怔了怔。
這真是個好理由。
他終于認真看了程微一眼。
稚氣未脫的少女,個子高挑,細腰長腿,美麗得有些過分。在這皇宮裏,面對陌生王爺的喜怒不定,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局促不安,反而一派從容。
真是個完美無缺的小姑娘。
平王彎了彎唇角。
完美得令人讨厭啊!
平王一言不發,冷眼看着程微。
程微隻得一直維持着下蹲行禮的姿勢。
這樣的姿勢是很累人的,尋常女子腿上力氣不足,堅持不了多久就會雙腿發麻,腿肚子打顫。
程微從小就不是循規蹈矩的柔弱閨秀,自打跟随德昭長公主學騎射後,每日都會抽出一點時間練習紮馬步,蹲久一會兒沒有問題。
可平王似乎打定主意看她出醜,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依然沒有開口。
他知道自己這樣爲難一個小姑娘并不君子,可這有什麽關系呢,他是平王,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程微暗暗咬牙。
她知道再蹲下去就真要出醜了。
從小到大,她出過很多醜,可是現在卻再也不想出醜了。
那會讓她想到被程瑤當猴子般戲耍的過往。
程微擡頭,笑意盈盈,仿佛剛剛的僵持隻是平王一人的錯覺:“剛剛淑妃娘娘傳召,臣女還要去給娘娘診治,不敢讓娘娘久等,更不敢耽誤王爺時間,臣女告退。”
她說完,不等平王再開口,起身就走,把帶路的宮女都遠遠甩在了後面。
平王萬萬沒想到程微如此大膽,等回過神來,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下珠簾猶在晃動。
平王咬了咬牙,狠狠瞪了程微離去的方向一眼,拂袖離去,快出門口之際,交代身邊的内侍:“去問問那位程三姑娘每日什麽時辰過來。”
程微不知道自己被性情乖癖的平王惦記上了,一進寝殿,又聞到了濃郁的檀香味。
“三姑娘,來本宮身邊坐。”淑妃的語氣比昨晚似乎熱情些。
程微依言走過去坐下,打量一眼淑妃,發現白日裏這位娘娘比燈光下看起來要老上好幾歲,鬓邊的銀絲還有眼角的細紋,都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據說,淑妃比華貴妃大不了幾歲,就連那位平王,亦隻比太子大三歲而已。
華貴妃程微是見過的,那是真正的豔光四射,不可方物。
察覺程微的眼神,淑妃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本宮是老了吧,白發越來越多了。”
要是換個嘴甜的,定會說娘娘美貌依舊,程微不願說這種違心話,幹脆抿唇不語。
淑妃反而笑了笑:“來,替本宮把白發拔了。”
“那樣會疼的。”程微坐着沒動,想了想,補充道,“且白發拔了還會再生。”
她其實想說能令白發變黑的符水她是能制的,轉念想起程雅的叮囑,讓她在宮裏小心謹慎,看人不要隻看表面,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淑妃沒想到程微如此實在,怔了怔,歎道:“對,白發拔了還會再生,何必受那個疼呢。來,給本宮調制符水吧。”
程微悄悄松了口氣。
比起與這些皇室中人打交道,她更喜歡悶頭研究符術,等大姐姐順利生産,這皇宮她還是少來吧。
飲下程微調制的符水,淑妃并沒有立刻放程微走,而是與她閑話家常起來。
淑妃氣質平和,眼角的細紋讓她顯得更加慈祥,很容易讓人放松心情與之閑聊。
等說到平王少年時的一些頭疼事,淑妃搖頭笑道:“還是女孩兒好,像三姑娘這般懂事。不說平王,京城那幾家的兒郎沒少讓大人們頭疼。對了,本宮聽說三姑娘曾替黃少卿家的小兒子治過傷?”
淑妃忽然抛出這個問題,程微愣了愣,才問:“娘娘說的,是叫黃鵬的?”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這不是什麽秘密,但能傳到淑妃這裏,程微還是有些吃驚的。
不過淑妃這麽問,顯然是已經知道内情了,程微便點頭道:“無意間遇到的,就幫了個小忙。”
“這麽說,三姑娘真能讓人的傷口瞬間止血,且恢複如初?”淑妃那雙溫和的眸子露出孩子般的新奇。
程微心裏打了個突。
她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了,相反,經曆了阿慧一事,不用人警示,就已經明白了懷璧其罪的道理。
淑妃娘娘這般年紀,****吃齋念佛,還露出孩子般的眼神,這不大正常吧?
“可以是可以的,如果傷勢不太嚴重的話。”程微道。
她當初爲了盡快打出名氣,并沒有刻意避人,此時扯謊并不明智。
淑妃眼睛亮了起來,贊道:“這可真是稀奇了。”
程微一臉平靜:“并沒有娘娘想的那麽神奇。稍有造詣的符醫,都可以做到的。”
“是這樣麽?本宮對這些就不懂了。”淑妃沒有再問下去,命人送程微出去。
程微回到東宮,見到程雅,才徹底放松下來。
一聽程微遇到了平王,程雅臉色有些難看,自責道:“是我思慮不周,讓三妹受苦了。以後再見了平王,萬萬不可與他起沖突。”
平王曾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意外跛足之後,不但皇上對這個長子格外憐惜,就連太子爲了表示手足之情亦是客客氣氣的。平王倘若刻意爲難起一個人來,她這個太子妃哪裏護得住。
程雅上上下下打量着幼妹,心想,這麽可愛漂亮的妹妹,怎麽就讓平王瞧着不痛快呢?
果然是人跛心瞎!
素來溫婉賢淑的太子妃難得在心裏吐槽了一句。
程微并沒有太往心裏去,在她想來,她與平王就是沒有交集的兩條線,這次偶遇,不過是意外而已。
用過晚膳,程微時不時望向窗外,心神不定起來。
那個宮女,會不會拿着她的繡鞋在廊下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