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程微第一次到玄清觀來,隻是以往是跟着家中長輩來觀裏上香求簽,這一次,卻是作爲一隻小遊魂,小心翼翼躲在镯子裏。
道士可是專門負責捉鬼的,她要是不巧碰到個道法高深的,豈不是冤枉。
阿慧不緊不慢喝着香茗,就聽急切的腳步聲傳來。
片刻後,簾子掀起,沖進來一個人。
“微微——”
聽到這聲呼喚,程微再也忍不住從镯子裏鑽了出來,随後瞪大了眼睛。
她簡直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是自己那位芝蘭玉樹的二哥。
那硬硬的胡茬,通紅的眼睛,還有皺巴巴的衣裳……
“二哥——”程微撲進程澈懷中,不出意外撲了個空。
“微微——”
她回頭,就見兄長把阿慧攬進了懷裏。
“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許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程微能清楚看到程澈整個人都在顫抖,一隻手攬住阿慧的肩,另一隻手想要碰觸她的腰卻又情怯,把懷中人當成水晶做的般珍視。
她甚至看到程澈眼角一閃而逝的水光。
可是,任她看得再清楚,二哥此時攬住的卻是阿慧!
程微一直以來保持的冷靜幾乎要崩潰了,一邊扯住阿慧的頭發一邊往程澈懷中擠:“二哥,我在這裏呢,你抱錯啦,快松手!”
可是任她喊的聲嘶力竭,阿慧連根頭發絲都沒飄起來,更不可能有人聽到她的話了。
還是顧先生開口,打破了現狀:“清謙,還不放開你妹妹,看看她情況如何。”
程澈這才松開手,目光片刻不離阿慧:“微微,這幾****是怎麽過來的?傷到了那裏?”
阿慧雙眸低垂:“我想回家。”
“好,二哥帶你回家。”程澈看向顧先生,“老師——”
顧先生打量阿慧幾眼,笑道:“我看你這妹子福大命大,應該沒有大礙,趕緊帶她回去歇着吧。不過北冥真人那裏還是要去打聲招呼。”
“自該如此,等真人做完功課,弟子就帶三妹過去道謝。”
“那好,既然人找到了,你先陪小姑娘說說話,爲師是不在這耽誤工夫了,再不回去,你師母該怒了。”
顧先生是灑脫之人,見弟子找到妹妹,放下一樁心事,說走就走,回家哄媳婦去了。
觀中道童奉上清茶,就退了出去,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了兄妹二人。
室内很安靜,袅袅茶香氤氲了程澈的雙眸,讓眸底倦色更加分明。
阿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在程澈的凝視下捧着茶杯沉默不語。
“微微,傷到了哪裏,讓二哥看看。”
阿慧擡眸,冷冷掃了程澈一眼:“都好了。即便不好,二哥怎麽方便看?”
程澈怔了怔,溫柔笑了:“是二哥考慮不周,等回去後請個女大夫給你瞧瞧。”
阿慧根本不看程澈的眼睛,淡淡道:“不必了,二哥忘了,我是符醫,但凡有一口氣在,那些外傷就隻是小事。”
程澈明顯感覺到妹妹與以往有些不同,那種不同,不單單是指态度。
微微墜崖前,他們其實已經别扭了一段時間,可那時的微微哪怕嘴硬表現出疏遠他,卻瞞不過他的眼睛,他能看到微微心底對他的依賴和親近。
而正是這份認知,讓他做出遠離微微的決定時,雖心如淩遲,心底卻還是暖的。
而現在的微微,對他卻是徹底的排斥和冷漠。
程澈壓下心頭痛楚,溫和笑道:“那太好了。微微這幾日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人?”
他目光低垂,落到阿慧寬大的衣袍上。
阿慧下意識想否認,察覺程澈目光,心中一凜。
在此人面前,她萬萬不能大意了。
阿慧是相當忌諱提到那位白發男子的,原因無他,白發男子是通過招魂之術讓她李代桃僵的,她當然不想讓人知道白發男子的存在,從而杜絕一切被發現的可能。
“被一個男子救了,我醒來悄悄治好傷,怕他有歹心,就跑了出來……二哥,你不要再問了,我不想說。”阿慧做出痛苦的表情,身子往後縮了縮。
程澈眼神驟然一緊,緊緊握拳,手背上青筋直冒。
莫非微微被人占了便宜——
想到這個可能,他怒火中燒,卻怕程微見了更難過,不敢表露絲毫,擡手輕撫她散落的發絲:“别怕,隻要微微平安回來就好。放心,以後有二哥在,過去的就不要想了。”
阿慧側頭避開程澈的手,一聲不吭。
程澈見此,亦不敢再多問。
見到北冥真人時,阿慧的表現卻從容多了。
北冥真人笑着道:“我聽聞小姑娘是喝了我的符水,通玄而入符醫之門的?”
阿慧答道:“雖然聽着荒謬,但的确如此。”
北冥真人不料一個小丫頭被他揭穿後還如此淡定,興趣頓起,随口問了幾個符術上的問題,不料阿慧竟真的侃侃而談起來。
北冥真人越聽眼睛越亮,最後歎道:“可惜貧道已經不再收弟子,不然真想把你收入門下了。”
阿慧可是萬萬不想多個師父束縛的,調皮答道:“我聽說拜在您門下就終生不得嫁人啦,我母親肯定不依的。”
北冥真人一怔,随後大笑起來,笑完才道:“并不是如此,除非走上首席弟子的位置,才終身不得嫁娶。”
北冥真人說完笑看程澈:“快些把你妹子領回家去吧,她急着嫁人呢。”
程澈笑笑,拜别了北冥真人。
回府的路上,程澈溫聲細語,體貼無比,阿慧态度越發冷淡,到最後冷笑一聲:“二哥何必如此,你願意親近我時就親近,不願意親近我時就躲得遠遠的,難道我是任你玩弄的小貓小狗嗎?”
她深深瞥程澈一眼,諷刺一笑:“二哥可知我爲何進山?”
未等程澈回答,就繼續道:“是因爲你對我忽冷忽熱,我心裏難過才進山散心,這才意外跌落懸崖。二哥,我可不想再死一次了,以後你就離我遠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