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猶如一縷輕煙,随着程澈緩緩下降,任她喊了千萬聲,他都聽不見。
她隻得眼睜睜看程澈險而又險的順着陡峭崖壁往下爬,有好幾次他抓住的蔓藤斷開,整個身子往下墜去,若不是及時抓住凸出山壁的棱角,恐怕早已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最驚險的一次,程微親眼看着兄長下墜,因爲手無可抓之物,隻得拔出匕首插進崖壁,通過匕首下劃山石的阻力減少墜勢,才終于重新抓住一條蔓藤穩住了身子。
等到程澈終于腳落實地時,程微已是渾身無力,猛然撲過去死死抱住他。
她究竟是有多笨,才以爲二哥厭棄她了。
若是能回到以前,她一定會做這世上最乖巧可愛的妹妹。
“二哥,我在這裏,你看得到嗎?”程微明明什麽都抓不住,卻死死抱着程澈不放手,胡亂親着他的面頰,“你要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程澈順利落到崖底,好一會兒緩不過氣來,直到恢複了一點力氣,才把已經破爛的外衫幹脆一撕,不讓它礙手礙腳。
他站了起來,穿過程微虛無的身體,開始探查四周。
程微傻愣了好一會兒,對兄妹二人相逢不相識的情形悲傷欲絕,飄起來直接就撲到了程澈背上。
無論如何,能再次見到二哥,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她再也不要放手,就算是一縷孤魂,也要跟着二哥回家。
程澈繞着水潭緩緩而行,忽然腳步一頓,往一個方向奔去。
程微隻剩一個輕飄飄的虛無身子,根本無法抓住程澈,頓時被他甩了出去,好在她已經有了經驗,反應極快就重新撲上去,如八爪魚般死死纏在他背上,這才安心舒了口氣。
注意到程澈奔去的方向,程微心中一喜。
太好了,二哥這麽快就發現了她墜落的地方。
若是二哥反應快,說不定還能追上那白頭發怪人,把她屍體搶回來!
程澈奔到程微墜落之處,單膝跪地,小心翼翼撿起那方染血的手帕。
他把手帕緊緊攥在手心,盯着那片淩亂的草地許久,才終于有了一點生氣,顫聲道:“微微還活着,微微一定還活着!”
程微怔怔聽着,心酸莫名。
她從未見過二哥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而這一切,是爲了她嗎?
強烈的内疚湧上心頭,而在内疚掩蓋之下,還有那麽一絲絲不敢承認的甜蜜。
程微自嘲地想,原來她做了鬼,也是這般貪婪無厭。
忽然間,程澈站了起來,接着開始一件件脫去早已破爛不堪的外裳。
程微蓦地睜大了眼,目不轉睛看着。
二哥要幹什麽?
怎麽連裏衣也脫了,不會還要脫褲子吧?
程微忙捂上眼睛,又因爲實在舍不得而放棄,自我安慰地想:反正她現在不是人了,誰都看不見,看看也無妨吧,以後說不定就沒有機會了。
說服完自己,程微光明正大看起來。
天色尚早,距離太近,一切都比那晚月下看到的清晰許多。
程澈是習武之人,平時看着雖清瘦,可一旦沒有衣物遮擋,就能看到那線條分明的背上毫無一絲贅肉,仿佛一頭優雅的獵豹,蘊含着無限力量。
隻可惜,那背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新鮮傷口,讓人觸目驚心。
程微伸出手,心疼地撫上那些劃痕。
二哥面對崖壁而下,後背已是這般模樣,前面不知傷成什麽樣子。
可惜她沒辦法制出止血生肌符給二哥用了。
程微越看越心疼,忍不住擡腳想繞到程澈身前去。
就在這時,程澈忽然把手按在了腰帶上,吓得她不敢再動。
就這麽一愣神的工夫,程澈已然脫得一絲不挂,背對着程微縱身躍進了水潭裏。
程微大驚失色,跟着跳下去,可那潭水卻好似有無形阻力,把她彈了回去。
程微隻得趴在潭邊探頭往下看。
不知過了多久,水聲響起,一個身影躍了上來。
程微猛然撲了過去,環住程澈脖頸:“二哥,你好端端跳水幹什麽?”
指責聲落,她緩緩低頭,不由驚呼一聲,慌忙從程澈懷裏跳出來,轉過身子不敢再瞧他。
片刻後,跳水聲再次傳來,程微猛然回頭,怔怔盯着水面,緩緩捂住了嘴。
原來二哥是以爲她在潭底,這才一次次跳下去尋她。
程微所料不錯,程澈每次上岸稍作休息,就再次跳下去,如此數次,才終于站在潭邊,一件一件把衣裳重新穿了回去。
他返回程微跌落的地方,思索片刻,用随處可見的碎石壘了一個高台,插上一根樹枝,從衣擺處撕下一塊布條系上,做好标記這才往一個方向走去。
程微忍不住一笑。
二哥真的選對了,那個白發男子就是從這個方向走的!
可很快,程微心又懸了起來。
她當時去追白發男子,隻追了十數丈就被擋了回來,現在二哥也要往那個方向去了,她豈不是要和二哥分開?
程微越想越慌,膽戰心驚伏在程澈背上,直到走出先前被擋回的距離,才如獲大赦。
程澈一直往那個方向走,漸漸地越走越窄,半個時辰後,他不得不停下來。
程微同樣大吃一驚。
怎麽會沒有路了,那個白發男子分明是往這個方向走的。
眼前是筆直而上的峭壁,程澈站了許久,喃喃自語:“難道是猜錯了?”
他沉思良久,默默轉身往回走,明明後背依然挺拔,程微看了卻莫名心酸。
她很想告訴二哥沒有猜錯,可此刻連她都已經糊塗了。
那個白發男子難道是白無常嗎?
可就算是白無常,該帶走的應該是她的魂,而不是她的屍體呀?
半路上,程澈遇到了林琅。
林琅大喜,奔過來把程澈抱住,使勁拍他的肩膀:“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還活着!”
他這一抱,把伏在程澈背上的程微也給攬了進去,程微嫌棄地跳開,好奇打量着林琅和他帶的人。
她認出來不少面熟的,有伯府下人,還有一個是五公主的侍衛。
“我沒事,你們都下來了?”程澈推開林琅,語氣恢複了平靜。
“能不下來嗎,生怕晚一點就要給你小子收屍了。”林琅捶了程澈一拳,“我看到了你留下的标志,帶着他們過來尋你了,其他人分了幾撥往别的方向去了。清謙,我真沒見過你這麽着急的,爲了救妹妹竟連自己性命都不當回事,就那麽跳了下來。你看我們不也下來了嗎,雖然路不太好找,耽誤了點時間,可至少安全,你說你這麽莽撞,要是出什麽事,豈不是得不償失?”
程澈笑了笑:“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得不償失。”
如果失去了微微,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他想得到的?
不,他甚至從不敢奢想得到微微,隻要微微能平安喜樂度過一生,就是他最大的所得了。
“你們比我晚下來一個多時辰。這一個時辰,能發生太多事。”程澈算是解釋了緣由,正色道,“惜瑾,你立刻帶着人回去,去找我恩師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