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程微第一次在現實中,這樣真切的觸摸死亡。
已死之人的觸感說不清道不明,卻令人不寒而栗。
她盯着婦人沾了她鮮血的唇,忽然胃裏一陣翻湧,想要嘔吐,卻生生忍了下來。
她如今是符醫,面對患者,自己先吐了,豈不是笑話?若是那樣,莫說旁人眼光,就是她自己都會嫌棄自己的懦弱無能。
是的,在程微眼裏,哪怕眼前婦人已死,隻要有需要她出手的地方,那麽這就是她的患者。
阿慧說過,傳承她技藝的符醫輕易不許出手,出手務必全力以赴!
程微硬生生把惡心感壓下去,把手中那杯符水湊到婦人唇邊,随後緩緩倒入。
很神奇的,那顔色淡紅的符水與婦人唇上鮮血甫一接觸,就好似産生某種神秘聯系,水不再是單純的水,而是凝成一道水線,緩緩沒入婦人唇内,好似這水生出了靈性一般。
少年蓦地睜大了眼睛,連哭都忘了:“娘,娘,娘——”
他手指顫抖指着婦人,聲音都變了調子:“我娘她能喝水?”
少年一下子激動起來:“我娘是不是還活着?”
程微睇他一眼:“莫做夢,若是還活着,我就不需如此費勁了。你不要随便出聲打擾我!”
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在婦人高高隆起的腹部畫着奇怪的軌迹。
少年看不懂,卻瞧得目不轉睛,眼都不眨。
忽然,他看到婦人腹部輕微顫動了一下,想要驚呼,又猛然想起程微剛剛的警告,忙用手捂住嘴,死死盯着。
就見婦人腹部動得越來越明顯,起伏不停,好像有什麽在掙紮。
“成了!”一直聚精會神在婦人腹部以獨有指法按摩的程微忽然吐出這兩個字,命令道,“快,把你母親褲子褪下來!”
“啊?”少年一怔。
程微修眉高挑,神情冷凝:“快呀,莫非還要我動手不成?”
她還是個嬌滴滴的妹子,眼下所做之事已是極限,給死屍扒褲子的事委實做不來。再硬扛下去,該露陷了!
程微先前所爲給少年帶來無比震撼,此刻聽她催促,少年隻猶豫了瞬間,就立刻照做。
少年才脫下婦人褲子,程微就立刻道:“你背過身去!”
少年依言照做,程微則緊張盯着婦人那裏。
大概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就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漸漸露了出來。
程微看清了,那是嬰孩的頭部,才不過成年男子拳頭大小。
這樣的産子過程本來就是借助了神秘的符水之力,與尋常婦人生産不可同日而語。那個小小的嬰兒仿佛被某種神秘力量推動着,很快就來到了世間。
在嬰兒完全落到冰冷的木架子之前,程微用帕子墊着抱起了它,随後有些無措。
符醫十三科太過駁雜,她雖然專攻胎産科,可就是這一科,想要完全學會亦不是一夕之功。到現在,她主要學的是護着孕婦安全,至于胎兒從母體出生後的事,還沒來得及學呢。
“阿慧,阿慧,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抱着嬌嬌軟軟的小嬰兒,程微有些發慌。
阿慧懶洋洋問:“哭了沒?”
“沒!”
阿慧聲音這才急切起來:“快,把那嬰兒倒過來,輕輕拍打她的背!若是不哭,那就不大好了!”
程微忙照做,倒立嬰兒輕拍數下,就聽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山野。
少年猛然轉過身來:“我妹妹,我妹妹生出來了?”
“嗯。”這一刻,對上少年喜悅而忐忑的眸子,程微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種喜悅,含笑點頭。
随後,阿慧一句話讓她嘴角笑容一僵:“快把臍帶剪下來!”
程微把嬰兒抱在懷裏,觀察之下問阿慧:“就是那個連着嬰兒肚臍和一個奇怪東西的帶子麽?”
“對!剪完後你記得給打個結。”
程微手腳僵硬,欲哭無淚。
怎麽打結先不說,她此刻連把剪刀都沒有,這臍帶可怎麽剪啊?
小姑娘在無助之下,第一個想到的總是最親近的人。
程微揚聲喊道:“二哥,二哥——”
避開的人早就聽到了嬰兒哭聲,此刻聽程微這麽一喊,都忍不住往這邊趕來,其中程二公子聽到妹妹呼喚,腳底生風,第一個到了。
程微見到程澈,如蒙大赦:“二哥,你快來。”
程澈來到近前,目光落在初生的嬰兒身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微微,你做的真好。”
程微哪裏顧得自得,忙求助道:“二哥,這嬰兒臍帶要剪下來的,可我沒有剪刀,怎麽辦?”
程澈一愣,對上妹妹祈求的眸子,心便軟了。
他連沒有實戰過的小人書都會寫,難道還對付不了一條臍帶麽?
程二公子心中的忐忑藏得嚴嚴實實,面上挂着一貫的自信笑容,淡定拿出了随身帶的匕首。
程微忙制止:“二哥,這匕首平日沾過血的,又沒消毒,不能用!”
程二公子笑容一滞,忍不住默默垂淚。
又不是他的女兒,剪臍帶這種事,爲什麽要他來啊,還要用手!
“二哥——”
少女聲音嬌軟,程二公子耳根子立刻就軟了,輕咳一聲,認命伸出手來。
修長如竹的手指觸上滑膩溫熱的臍帶,程澈忍着心中異樣略一用力,臍帶立刻就斷了,幾滴猶溫的液體濺到他手指上。
嬰兒哭聲更響亮。
程澈輕歎一聲,拿帕子拭去手上穢物,見程微伸過手去,忙問:“微微,你做什麽?”
“要打個結的。”
程澈按住程微的手:“我來吧。”
程微一怔。
二哥這個也會?
程二公子覺得這種時候一點都不想從妹妹眼中看到崇拜的光芒。
給嬰兒臍帶打結什麽的,他一點都不想會!
總算是把嬰兒收拾妥當,這時衆人也圍了上來。
程微吩咐畫眉:“快把墊子軟巾之物拿過來。”
出門踏青,這些物件都是必帶的。
畫眉很快遞過來,程微頗爲生疏的把嬰兒包裹好,遞給少年:“喏,你要抱好了,回去記得找那正在哺乳的婦人給她喂奶,若是沒有,牛乳亦可。”
少年懷抱着血脈相連的手足,猶在夢中,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時有人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