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臉一下子垮下來:“就是啊,俺們淩光縣總共出了三個舉人老爺,兩個就在俺們八橋鎮,本來是百年難遇的大好事,誰想到——唉,您不知道,昨日那位鄭老爺被擡回鎮子,他一家老小哭的那個慘啊。”
漢子看一眼程澈,見他眉眼清俊,溫和有禮,膽子大了些:“俺們鎮子上的人都不相信鄭老爺會夾帶進場呢。從十多年前,鄭老爺和薛老爺就讀書最好,兩個人一直你追我趕的,一個過了童生,另一個就中了秀才。鄭老爺是最要面子的人,怎麽能做出那種醜事呢,不能啊!”
程澈聽了,若有所思。
“剛剛兄弟說,你們淩光縣共出了三位舉人老爺,不知另一位是誰?”
漢子搖搖頭:“聽說是縣丞家的公子,怎麽稱呼,俺們鄉下粗人,就不知道了。”
這時一名夥計挑簾子進來:“二公子、三姑娘,那位舉人老爺醒了。”
話音剛落,那漢子就沖了進去。
程澈看看程微,見她帷帽輕紗早已放了下來,遮得嚴嚴實實,這才領着妹妹一起進去。
“崔子謙,崔子謙——”薛融雙目圓睜,牙咬得咯咯作響,看着像是癔症了般。
“薛老爺,您這是怎麽啦?你娘還等着你回去呢,你妹妹的屍首還在炕上放着,到底怎麽安置也要您拿主意啊!”
薛融看向那漢子,眼珠轉轉,忽然噗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那漢子被噴了個滿身滿臉,一時都吓呆了。
程澈示意醫館夥計拉漢子出去:“兄弟,你先在外面等等,我看這位兄台再受不得刺激,讓在下勸一勸。”
一臉血的漢子連連點頭,夢遊般出去了。
“微微,你也出去吧。”
程微一動不動,悄悄拉了拉程澈衣袖。
雖然帶着帷帽,程澈還是感受到妹妹的央求,歎口氣沒有再把她支開,上前幾步在薛融身側坐下來,伸手連拍他後背幾處穴道:“薛兄弟,稍安勿躁——”
薛融背後經穴被拍,激蕩在胸口的郁氣一下子消散大半,終于找回了理智,慘呼一聲“娘,妹妹——”,推開程澈起身就走。
“薛融,你等等。”程微忽然開口。
沖到門口的薛融一下子定住身子,轉頭,表情凄慘中忽地有了光亮,轉身就往回沖。
程澈見狀,默默起了身,準備這人一旦沖到妹妹面前要動手動腳,就先踢飛了再說。
家裏出了變故,不是能撲倒他妹子的理由!
“先生!”到了近前,薛融一下子跪下來,絕望中透着希冀,“您能治好我的手,也能救回我妹妹,對不對?”
這個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不由都向程微看去。
程微忙往一側避開:“我又不是神仙,哪能讓人起死回生呢。薛融,你快起來,你就算想回家,也不能這樣沖動。”
“先生不能治?”薛融臉色瞬間灰敗。
程微搖頭:“不能。”
薛融站起來,腳步踉跄着往門口走去。
程微想喊,被程澈攔住:“妹死母病,是大不幸,讓他去吧。”
聽兄長這麽說,程微不再多說。
她與薛融算上這次,隻有兩面之緣,雖然同情他的遭遇,可也僅此而已了。
見妹妹沒有執着的湊上去,程澈暫且放了心,吩咐八斤道:“陪那位薛舉人去一趟八橋鎮,幫他料理一下事情,要是那位薛舉人有什麽沖動之舉,就攔一攔,有事情記得送信。”
“小的懂了。”
八斤出去,程微摘下帷帽,一臉好奇地問:“二哥,你竟然這麽熱心?”
程澈笑看她一眼:“微微,在你心裏,二哥就是冷情冷性的人?”
“不是。”程微搖頭,可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再熱心,萍水相逢的人,幫人幫到家裏去,這也有些過了吧?
等等,二哥該不會是見薛融年輕,想來個榜下捉婿吧?
那可不行,薛融那麽呆,還用衣袖擦嘴,她才不喜歡!
“二哥,你覺得……薛融怎麽樣?”二哥要是說他好,她就立刻把他用袖子擦嘴的事說出來。
一聽程微這話,程澈整個人都不好了。
妹妹已經開始考慮這麽深入的問題了嗎?居然還要征求他的意見,這情況看來嚴重了。
“那微微覺得呢?”程二公子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不動聲色地問。
程微有些赧然。
二哥又沒明确說出來,她就急忙忙警告,是不是不大好?
妹妹害羞了,害羞了,害羞了!
程二公子心口中了一箭,好一會兒,才溫柔笑道:“微微不用不好意思,有什麽想法,都告訴二哥,二哥一定幫你。”
才怪,微微要是敢說想嫁那個薛融,這輩子那人都别想再出現在微微面前!
在程二公子想來,一個舉人,無論什麽原因,混成薛融那個境況,實在是太無能了。
他可以幫他,但是他的妹妹,卻不能嫁給這樣的人。
誰沒有艱難過呢,有的人能抓住逆境中的一根稻草,從此逆轉風雲,而有的人,卻把一手好牌打得一團糟。
不是所有的一往無前,都是值得稱贊的,特别是那些意氣,代價是親人們的血淚時。
伯府處境艱難,爲了給妹妹買上好的胭脂水粉、钗環首飾,十幾歲時就偷偷開書齋努力寫小黃書的程二公子默默地想。
程微被程澈話中意思吓了一跳。
二哥最是疼她,求他幫忙從來是有求必應的,她可别弄巧成拙,讓二哥以爲她對薛融有意呢!
“二哥,我沒什麽想法,我就是不想嫁人,二哥可要記住了才好。”
程澈松了口氣。
不想嫁人就好……等等,這個問題似乎更嚴重?
程二公子太陽穴疼起來,轉念一想,微微才十四歲,這個問題雖嚴重,似乎又不是很急……
想通了的程二公子領着妹妹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待程澈拜見過長輩們,回屋洗漱完,程微請他去了飛絮居。
“微微叫二哥來有事?”
程微把伺候的人支出去,從隐蔽處拿出綢布包裹的一物,把它打開,拿出裏面的鞋墊遞過去:“二哥,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