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您要不去那邊茶樓上坐會兒吧。”八斤勸道。
程微搖頭:“二哥說了,每一場都是第三日的申正時分就結束了,時間已經快到了,我等在這裏就好。”
八斤苦着臉不敢再勸,心想等會兒公子出來,見三姑娘這種乍暖還寒的天兒在這裏守着,又該訓他了。
來貢院外候着的大半是各府的下人,也有舉子們的親朋好友,不一而足,程微帶着帷帽站在其中,并不算顯眼。
她等得心焦,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這時一人從身旁擠過,若不是被八斤擋着,險些撞上。
八斤一把抓住那人胳膊:“你這人怎麽回事兒,冒冒失失的沖撞了人怎麽辦?”
那人二十出頭的模樣,一身短打扮,春寒料峭的時節,褲腿兒居然是卷起來的,踏着草鞋,甚至能看到小腿肚上的泥點子。
他被八斤攔住,一下子無所适從起來,無措地道:“對不住,俺不是故意的,俺就是着急——”
“八斤,算了。”程微的聲音傳來。
八斤這才松開那人的手,見他像個憨厚人,冷着臉提醒道:“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在這裏要是沖撞了人,說不定就要惹出大麻煩來。”
那人顯然是個見識少的老實漢子,聽八斤這麽一說,更是惶恐,諾諾點頭道:“俺知道了。”
八斤來了好奇心,問:“我說,你也是來接人的?有親戚朋友在裏面考試?”
不怪八斤好奇,舉子不同于秀才,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就算是寒門出身,一旦中舉也會有些家底,來個莊稼漢在這守着,畫風略有些奇怪。
大概是見八斤沒有追究剛才的魯莽,那人如實解釋道:“俺是來報信的,俺們鎮子上有位老爺參加考試,他家中出了點事兒。”
“原來是這樣。我看您這夠着急的,穿的還是下地的衣裳,是那舉人老爺家的佃農?”
那人擺擺手:“哪啊,那位舉人老爺就在俺家隔壁住的。今日天還沒亮,俺剛起來準備下地呢,就聽說他家裏出事了。”
說到這裏搖搖頭,五大三粗的漢子目中淚光閃現:“可憐啊,那位舉人老爺家中隻一個老母和一個妹子,妹子大半夜上了吊,老母一大早發現就哭昏過去了,如今隻剩下半口氣了。”
程微心中一動。
聽了這人的話,她怎麽就莫名想到那個去醫館治手的呆舉子呢?
她有心問問,可畢竟不妥,便收回目光,望向貢院大門。
鳴鑼聲忽地響起,三聲過後,貢院緊閉的大門一下子開了,應考的舉子們湧了出來。
程微頓時忘了其他,忙踮起腳尖眺望,待看清一個個走出來的舉子雙目無神,面色發白,走路發飄,不由心焦,往前走了兩步。
“薛老爺——”那漢子旋風般沖了過去,刮起的風把程微帷帽垂下的輕紗都吹了起來。
八斤氣得瞪眼。
合着警告了半天,白費口舌了!
程微忍不住看過去。
就見那人沖到一個年輕舉子身邊,拉着他連說帶比劃一會兒,然後那舉子直接栽倒了。
那人把舉子扛了起來,茫然無措地四處環顧,嚷嚷道:“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啊!”
程微歎氣。
她已經認出來,那舉子正是那日前來醫館的呆舉子,薛融。
想着他說家中妹妹爲了他,悄悄與四十多歲的殺豬漢子訂了親,然後把下聘錢給了哥哥當盤纏,程微心中生了憐憫,吩咐八斤道:“八斤,你且過去,把那二人領去咱們醫館。”
八斤愣了愣,心下雖奇怪,還是點點頭:“是,小的這就去。”
八斤才走,程微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微微。”
程微豁然擡頭。
程澈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
不同于那些舉子飽受蹂躏的樣子,他發不亂,衣整齊,長身而立,如松如竹,好似一縷清風,能拂去人心頭所有郁氣。
程微揚起唇角奔過去。
“二哥——”春風掀起覆面的輕紗,露出一雙明亮如水的眸子。
程澈拉住她的手:“手凍得冰涼,怎麽等在這裏?”
程微望着程澈,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差一點,差一點二哥就與這次春闱失之交臂了!
程微心中一陣後怕,挽緊了程澈手臂,輕輕道:“二哥,我就是想最早見到你。”
程澈手臂有些僵硬,好一會兒才笑道:“傻丫頭。”
程微把所有情緒收斂起來,揚起臉問:“二哥,你考得如何?”
程澈就笑道:“當然沒有辜負三妹在這吹冷風一場。”
程微嘴角揚起來:“二哥等三場考完再說這話才好。哎呀,二哥,你長得這麽俊俏,要是放榜時,有人榜下捉婿怎麽辦?”
程澈一時無言。
他這是被妹妹調戲了嗎?
“微微,你操心太多了。”程澈拍拍妹妹的肩頭,一臉嚴肅,“你二哥自幼習武,不就是防着這一天嗎?”
程微……
哥哥臉皮突然這麽厚,她該怎麽辦?
“對了,八斤剛剛怎麽回事?”
程微這才從與兄長相逢的喜悅中脫離出來,聲音少了剛才的歡快:“二哥,是有一位舉子家中出了事,聽報信的人說了後,突然昏倒了,我就讓八斤領他們去濟生堂了。”
程澈面上微笑不減,心中卻打起鼓來。
微微這樣子有些不大對,居然會爲了一個陌生舉子心情不快,還如此熱心幫那舉子的忙。難怪剛剛他一眼看到微微時,微微的注意力卻沒在他這邊呢。
他科考一場,把妹妹搭進去了,那可就虧大了!
等等,微微剛剛還說什麽榜下捉婿,原來不是擔心他,而是自己躍躍欲試?
程二公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可惜程微輕紗覆面,瞧不到她表情。
“微微,那舉子是不是挺年輕的?”程二公子不動聲色地問。
“嗯。”程微點點頭,“二哥,你先回府歇息,我想去濟生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