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就知道,以韓氏的急性子,定然不聽她說清楚就要鬧的,遂把那杯美白符水往桌邊一放,并不急躁,不急不緩地道:“母親,不是跟着三叔學習醫術,我隻是想了解些簡單醫術知識。”
“那不是一回事麽,你一個姑娘家,學這個做什麽,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
“當然不是一回事。”程微眼眸像夜空的星子,明亮悠遠,使她較尋常少女多了幾分神秘感。
韓氏不由認真聆聽。
程微道:“母親,您不是說,我有符醫天賦麽,其實我真正想學的是符醫!”
韓氏大驚,随後斷然否決:“那可不行,入了玄清觀,可就不得嫁娶了,你想都别想!”
怕程微不死心,她打擊道:“當時說你有天賦,不過是玩笑話,你還當真了,真是小孩子家胡鬧。我知道,你二哥這段時間要讀書,你和程瑤現在又玩不到一處去,一個人閑得無聊。這樣吧,等你生日過後,就去外祖家住一段日子,那時和舒也該回來了,再有你大表姐他們,斷不會無聊的。”
“母親,我沒說要拜入玄清觀呀。咱們家那位先祖,不就是符醫麽,我想繼承祖業,把這門本事傳承下去,不行麽?”
韓氏一瞪眼:“那也輪不到你一個丫頭傳承祖業!再者說,都百餘年了,你看自那位先祖後,咱們程家可有誰成爲符醫的?就那個濟生堂,早幾十年還險些歇業呢,要不是你三叔争氣,說不準早就關門了。”
在韓氏心裏,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次女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家,要成爲勞什子符醫的。
符醫明明都是大長臉,一把胡子,拿着拂塵的老道!
程微知道這個決定有些離經叛道,想要說服一個人并非易事,是以并不着急,望着韓氏的眼睛,認真道:“母親,您說錯了,咱家的先祖,當初有三子一女,小女兒名嬌娘。當初先祖選定的繼承人,就是嬌娘,若不是後來嬌娘急病而亡,本該就是她傳承祖業的。”
見韓氏聽得愣住,程微繼續道:“您也懂得,符醫是非常講究天賦的,隻有刻苦不成。所以,這門技藝本就不能像尋常技藝那樣講究傳子不傳女,而是有能者得之!”
少女侃侃而談,自信飛揚,韓氏一時有些恍惚。
眼前的少女,真是她那個一無是處的女兒嗎?
忽然間,她有些不願拒絕了。
她希望她韓明珠的女兒活得耀眼,而不是一提起來,就是才疏貌陋,提醒着她永遠相随的各種失敗。
見韓氏有所松動,程微再接再厲:“母親,那位素塵道長,不也是女子麽?北冥真人是男子,尚不拘泥弟子是男是女,您是女子,卻要女兒空有天賦而庸碌一生麽?”
韓氏依然有些掙紮:“可是,你學這些做什麽呢,總不能像男子那般去做館吧?”
程微不想把話說得太滿:“母親,我先學了,總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人,哪有不生病的呢?”
最後一句話,徹底打動了韓氏,隻是還不放心,要知道她此時答應下來,就要替女兒遮掩安排的,萬一女兒隻是胡鬧,根本沒有什麽符醫天賦,那豈不是白惹麻煩。
“微兒,你雖說得好,可究竟有沒有符醫天賦,不是娘憑着聽來的一些說法就算的。”
程微知道,韓氏已經想答應了,隻是還有顧慮,于是端起那杯美白符水,遞到韓氏面前:“母親,女兒不是提過,昏睡時曾聽到北冥道長講了許多話麽,這符水,就是根據他說的話制出來的,有美白的功效。您若不信,就試一試。”
韓氏端着淡粉色如一縷煙霞的符水,面露遲疑。
這死丫頭,不能胡亂給她喝東西啊!
“您不願試一試麽?”程微半仰着頭看着韓氏,“母親,我不想還像以前那樣,最粗鄙的是我,最頑劣的是我,一心喜歡别人卻偏偏讓别人當笑話的還是我。我想變得很好,讓别人後悔把我當成笑話,然後,偏偏不喜歡他!”
程微其實根本懶得再與韓止糾纏,她不在意一個人時,那個人對她來說,就是陌生人般的存在了。
但她知道,韓氏在意,這份明悟,是當初韓氏打她那個耳光時得出來的。
母親是相當在意大舅母的冷嘲熱諷的。
果然,這番話徹底打動了韓氏,她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似乎有些不大适應,嘴唇動了動才壓下心理上的反胃感:“那我就等等看,這符水真的起了作用,我就去對你三叔說,以後讓你每日過去跟他半日,隻是你即便去了,也不許随便抛頭露面。”
程微才算松了口氣。
以往她和韓氏關系僵持,可是現在才明白,一個小姑娘家想要成什麽事,在這深宅大院,是離不開母親支持的。
“那好,母親,這美白符水要連喝三日才見效果,明日我還給您端一杯來。”
其實真正想讓一個人肌膚脫胎換骨,需要連服半月,但是韓氏若是服用半個月後變成她這個樣子,效果太驚人,說不定就會引來麻煩。
而她此時,最缺的就是靜心學習的時間,最怕的就是麻煩。
三日的量,足以改善母親近年來有些暗淡的膚色了。
程微腳步輕快走了,留下韓氏苦笑連連。
還要再喝兩杯那不明來曆的玩意兒?她這母親最近當的是不是太和藹了點兒?
三日後,韓氏坐在梳妝鏡前,差點失手打落了胭脂盒子。
鏡中那膚色白皙的女子是她?
韓氏有些恍惚地撫摸着面頰。
曾經,她也這樣白皙水潤過,隻是在漫長而無望的等待中,肌膚漸漸枯萎,隻能以脂粉來改善氣色。
那層厚厚的脂粉下面如何,就隻有她自己知曉了。
韓氏收拾妥當,還不到請安的時候,就一直坐在西洋鏡前端詳自己。
雪蘭禀告道:“夫人,老爺過來了。”
韓氏有些緊張:“老爺怎麽會過來?”
雪蘭一個丫鬟哪裏知道,支吾着沒應聲。
韓氏隻是随口一問,并沒指望雪蘭回答,冷靜了一下道:“請老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