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委婉含蓄,可是她和程瑤好了這麽多年,甚至一開始時,是她主動拉着程瑤陪她一起進宮探望大姐姐的,現在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怎麽可能把程瑤甩在家裏!
程微絞盡腦汁想理由,直到見到韓氏的那一刻,才豁然開朗。
這是她的母親,無論母親喜不喜歡她這個女兒,都脫不開這層關系。
她風光出衆,母親照樣會覺得有面子,就像那日,隻是見她漂亮了些,就難掩得意。
她要是丢了臉面,丢的何嘗不是母親的臉面呢!
既然如此,她何不直接說,最差了不過是照舊帶着程瑤進宮去,如果母親能信她的話,不,哪怕不信她,隻是對程瑤有些許懷疑,天長日久,生根發芽,也比這表面的一團和氣強。
至少,從此以後,她不必在母親面前裝作和程瑤姐妹情深了。
“微兒,你說什麽?”韓氏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催促道,“你再說一遍,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生活卻遭遇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好似歲月的大手猛然加大了力氣,讓這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在某些方面快速成長起來。
她知道魯莽急躁隻會讓自己說話的可信度降低,于是暗暗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語速緩慢,神态平靜:“母親,您還記得那日我在聽雪林裏昏倒的事情吧。”
“嗯。”韓氏從未見次女這樣心平氣和又一臉嚴肅對她說話,神态不自覺認真起來。
“當日在場的,除了止表哥,不是還有二姐麽?後來我醒了,聽說對外祖母的解釋是二姐摔倒,我和他同時去扶,他無意中把我撞倒的,後來外祖母還罰了止表哥和二姐抄書,事情是這個樣子吧?”
“不錯。”
程微自嘲一笑:“可是,那時候我昏迷着,後來再沒有人記得問我一句呀。我等了許久,隻等來了止表哥的質問。”
“質問?微兒,母親不懂你說的是什麽意思。”韓氏皺眉。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二姐不小心滑倒了,止表哥誤以爲是我推倒的,于是跑過來把我推倒了。”
程微以爲,對韓氏,這個隻有母親之名,卻對她幾乎未有過關心的母親,她是永遠不會說出這些代表了她難堪狼狽的心裏話的,可是現在才發現,原來說出來也沒有那麽難。
有什麽難處,比得上眼見至親至愛之人慘死而無能爲力的痛苦呢?
韓氏失笑:“微兒,你在說笑吧?止兒打小就對你好,雖然因爲去年的事知道回避了,可到底你才是他親表妹,别說是瑤兒自己滑倒,就算他親眼見着你推倒的瑤兒,也不會對你動手的。”
“那母親相不相信我沒有推倒二姐,是她自己滑倒呢?”
望着次女冷靜通透的眸子,韓氏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程微怔了怔,這才确定韓氏居然是在點頭。
韓氏不自在的移開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止兒就對你二姐有什麽心思。”
程微笑了:“那是母親你們都不曉得,其實當時止表哥不是意外遇到我們,而是去而複返呢。”
“去而複返?”
“對呀,我無意間溜達到紅梅樹旁,正巧撞見止表哥和二姐在一起互訴衷腸,這才知道,原來止表哥很早就喜歡二姐了,而二姐呢,明知他喜歡她,卻從不對我說呢。”程微說到這裏,心頭湧上濃濃的酸澀和悲哀。
畢竟是她掏心掏肺對待了十多年的姐妹,怎麽一朝之間,就成這個樣子了呢?
甚至,甚至還不如她和程彤那樣,明明白白的兩看相厭。
“母親。”她擡眸,深深望進韓氏眼波裏,“不論如何,您總該清楚,若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止表哥的心上人是二姐,我是絕對不會做出向他吐露心意這種蠢事的!”
韓氏不自覺點頭。
這一點,她是相信的,次女沒有别的優點,就是性子倔,随她!
不過,是不是真如次女所說,侄兒對庶女早已暗生情愫,她總不能隻聽次女這樣一說,就全信了。
程微悄悄觀察韓氏神色,知道她已經有所動搖,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從沒指望母親完全信了她,隻要能認真聽她說這些話,就是好的開始。
“母親若是不信,就等等看吧,止表哥對二姐癡心一片,早晚會來求您呢。隻是這次,不帶二姐進宮行麽?”
韓氏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既然你這麽說了,姑且讓你二姐留在家裏。不過要是将來證明止兒沒有這個意思,你就莫再胡思亂想。這麽多年,我看瑤兒對你很上心,别到最後你和哪個都不好,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韓氏說這話有感而發,想起了早逝的妹妹韓玉珠。
這樣的結果,程微已經相當滿意,暗道這樣行事果然是對的,以前是她太笨了,才吃虧不讨好。
“夫人,二姑娘過來了。”
“請進來。”
淺紫色的棉簾掀起,程瑤走了進來。
她外面披着石青色灰鼠鬥篷,裏面是鵝黃色鑲草綠寬邊的對襟小襖,配水紅挑線裙兒。這樣的打扮喜慶中不失清雅,恰似一朵睡蓮,粉白花瓣露出紅蕊,讓人移不開眼睛。
“母親,三妹。”程瑤未語先笑,“今日三妹竟比我還早呢。母親,我是不是來遲了,沒耽誤您時間吧?”
韓氏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眼見庶女舉止溫婉,言語體貼,就遲疑起來。
她下意識用眼角餘光瞥一眼程微。次女面白如玉,好似覆了一層寒霜。
罷了,就這一次,要是以後證明次女胡言亂語,那就對庶女好些就是了。
程瑤觀察韓氏神色,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預感,于是把帶來的禮物展開:“母親,這是我要送給太子妃的禮物,您看合适不?”
韓氏和程微同時看去。
那是一對枕巾,上面繡了栩栩如生的兩個胖小子,相對而坐,其中一個手捧石榴笑嘻嘻吃着,另外一個好奇的伸出雙手,手心上各落了一隻蝙蝠。
更難得的是,那被咬了幾口的石榴露出晶瑩石榴籽兒,個個閃着光澤,冷眼瞧着,竟和真的一樣!
“母親,您看如何?”程瑤含笑問着,心中笃定嫡母會很高興她把這對枕巾獻給太子妃的。
“實在難得!寓意好,繡樣新奇,更難得的是繡工精緻完美。”韓氏連連贊歎,最後道,“瑤兒,太子妃有孕在身,去的人太多恐怕驚擾着,這次你就留在家裏吧,我帶你三妹進宮瞧瞧就是了。”
“可是——”程瑤險些失态,對上韓氏目光,很快穩住心神,“母親,瑤兒心裏也很惦記太子妃呢。”
韓氏笑着點頭:“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放心吧,等我們從宮裏回來,就把太子妃的情況對你說說。”
“那這枕巾——”
“讓微兒替你帶過去就是了。”韓氏說得格外利落。
于是,直到韓氏和程微母女二人走了,程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這是她熬了數夜繡好的枕巾進宮了,她被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