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坦然跟在程澈身旁,二人到了廳中央分開,程澈走向懷仁伯世子程明幾個兄弟那裏,程微遲疑一下,去了程瑤幾人那裏。
“三妹。”程瑤笑語嫣然,走上前去拉程微的手,“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那日去看你,守門的丫鬟說你已經歇下了,我就沒進去,你現在腳好了嗎?”
程微抽回手:“當然好了,不然怎麽能過來拜年呢。”
程瑤笑容一僵,若有所思打量着程微。
原來不是那日的錯覺,程微是真的和她疏遠了。
難道說,程微一直對聽雪林發生的事耿耿于懷?
程瑤苦苦思索,實在想不出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事會讓自幼親近她的程三姑娘心存芥蒂。
程瑤冥思苦想的工夫,程微已經擡腳走到角落裏坐下,拿起一個新鮮果子默默啃着。
陳靈芸趴在程彤肩膀上咬耳朵:“彤表妹,你看程微,她和瑤表姐是不是鬧别扭了,以往她們不是形影不離麽?”
不知怎的,說到這裏,陳靈芸驟然想起自打離開衛國公府後,就時而在她腦海中閃現的那隻繡有蘭草的羊皮軟靴。
前不久才在程微那裏受了氣,這些日子程彤早把程微恨個半死,聞言冷笑道:“就她那人見人厭的性子,和誰都長久不了!這不,連二姐那樣好脾氣的都能鬧翻了。”
她說完擡頭,沖程瑤招手:“二姐,過來坐呀。”
程瑤站在那裏正覺得尴尬,聽程彤這麽一喊,不由心下一松,稍作遲疑,擡腳走到程彤旁邊坐了下來。
罷了,有時候還要講究以退爲進。在府上,程微就隻和她一個人交好,現在和她鬧别扭,與其上趕着激起對方逆反心理,不如冷上一陣子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性子再古怪也是需要玩伴的,尤其當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看着别人熱熱鬧鬧玩在一起時。
這時傳來女孩子歡快的談笑聲:“哎呀,母親,您看,我果然來遲了吧,我都說要先過來的,您非要我等您一起。”
程玉說着松開大夫人廖氏的手,往姑娘們這一桌快步走來。
程瑤沖着走過來的程玉露出一個溫婉的笑:“五妹來了——”
程玉直接撲到程微身上去了:“三姐,你真的是三姐呀,怎麽能變得這樣好看?先前聽人說,我還不信呢,卻沒想到是真的。三姐,我跟你坐在一起好麽?”
程微被叽叽喳喳說話像個小麻雀似的的程玉圍着,有些發懵,以至于忘了開口拒絕。
于是程玉直接挨着程微坐下來,随手拿起個果子啃着,等一個果子啃完,自覺二人關系更近了一步,遂靠過來悄悄問:“三姐,生病在屋子裏躺久了,真能變好看嗎?”
程微不習慣非親近之人的靠近,悄悄掙紮一下,發現掙不脫,硬着頭皮道:“不能。”
“那三姐怎麽變好看了?”
“不知道。”程微默默想,她十歲時也是這樣煩人嗎?
程玉眨眨眼,心想三姐是不想告訴她呢,一定是因爲兩人還不熟悉的緣故。
于是程五姑娘一手挽着程微手臂,一手又抓起一個果子,認真地啃起來。
“娘,您放我下來——”幼童的聲音打破了廳内貌似和諧的氣氛。
衆人循聲望去。
董姨娘一臉尴尬,揚哥兒正在她懷裏不停地扭來扭去。
“揚哥兒,你聽話。”董姨娘低聲道。
揚哥兒特别委屈,童音清脆:“娘,揚哥兒沒有不聽話!”
這時,老夫人孟氏正好進來,含笑問道:“揚哥兒怎麽了,和祖母說說。”
老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對庶子從來不假辭色,但對兩個庶孫卻相當不錯,原因無他,韓氏不能生,她最得意的二兒子隻能有庶子,對她來說,兩個庶孫就與嫡孫無異了。
揚哥兒見來了靠山,眼睛一亮,揮着手道:“祖母,揚哥兒很乖,沒有不聽話!”
“那揚哥兒是要做什麽呀?”
“我想下來。”
老夫人睃了董姨娘一眼,态度還算溫和:“董姨娘,揚哥兒都五歲了,本就不該再抱着,你且把他放下吧,不然哭鬧起來,大過年的豈不是麻煩!”
在老夫人想來,統共就這麽大一個廳,揚哥兒還能跑到哪裏去不成。
這董姨娘性子雖溫柔,有時候卻過于謹慎,到底失了幾分大氣,好在能安分呆在府裏當一個姨娘,更重要的是次子多虧其父才得以死裏逃生,她樂得給幾分臉面。
韓氏站在不遠處,目光才從程二老爺那裏收回來,見老夫人對董姨娘态度和風細雨,平日對自己卻冷言冷語,不由一陣心寒,生了幾分怨恨。可到底是先恨老夫人,還是董姨娘,她心頭一片茫然,耳畔蓦地響起次女那句“母親,我覺得,可恨的不是董姨娘,是父親才是”, 又不由自主向程二老爺望去。
程二老爺站在董姨娘身側,簇新的藍色錦袍襯得他儒雅俊秀,乍一看來,以爲仍是那策馬風流的青年,他正含笑望着董姨娘懷中的揚哥兒,目光溫和。
韓氏隻覺這畫面格外刺眼,繃緊唇角移開了目光。
老夫人發了話,董姨娘不敢再攔着,俯身把揚哥兒放下,叮囑道:“揚哥兒,那你跟着姨娘,莫亂跑。”
不料小胖墩兒腳剛落地,就撒丫子跑起來,一口氣跑到程微面前,把程玉擠到一旁:“三姐,我要跟你坐!”
他伸出手,小大人般拍拍程微手臂:“三姐,你放心,這次有祖母在,我娘不會再追來啦。”
董姨娘險些吐血,可在這裏連句話都不敢多說,哆嗦着嘴唇望着幼子,瞧着他和程微親昵的樣子,心中一緊。
這孩子是怎麽啦,自從那次被落在飛絮居,就三番兩次往那跑,對着三姑娘竟比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彤兒還要親近了。
她目光遊移,落在程微臉上。
少女冰肌玉貌,美麗驚人。
彤兒或許說的沒錯,這三姑娘真是有些邪門,莫名其妙容貌變美不說,還能連幼童的魂兒勾了去!
董姨娘冷眼瞧着被揚哥兒擠到一旁的程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越發覺得有道理。
而程瑤不動聲色看着這一切,心中同樣是一聲苦笑。
果然,她以往閃過的愧疚和動搖都是多餘的,程微隻是容貌有了改變,就能讓五妹和四弟對她莫名親近起來,要是自幼就風光無限,哪還有她程瑤的立足之地!
程瑤收回目光,垂下眼簾,盯着淡粉色的蔻丹出起神來。
程微一心想把今日熬過去,雖有程玉和揚哥兒圍在身側,依然老實窩在角落,等輪到她拜年時表現的中規中矩,竟破天荒得了老伯爺和老夫人幾句好話,她悄悄捏了捏壓歲荷包,居然比往年略沉些。
程微疑惑地摸摸臉。難道說,祖母往年給壓歲錢,是看臉給麽?
等到了下午,程家旁支族人陸續前來拜年,小輩們則照着往年規矩全都留在念松堂裏,或是湊在一起說笑吃零嘴,或是在院子裏散步。
程微早已吃撐,心知腳傷未痊,并不敢多走,又嫌屋裏人來人往的鬧騰氣悶,就選了一處背風的廊下,拉着程澈下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程微盯着棋盤,一手托腮,一手執子,冥思苦想。
程澈抱着一絲希望問:“微微,要不,二哥讓你悔一手棋?”
“不成,不成。”程微連連搖頭,“落子無悔,我怎麽能做出那種沒有棋品的事。”
程澈苦笑,心道三妹,我情願你做出沒有棋品的事,也好過現在這樣,一個棋子足足兩刻鍾還沒落下來!
可這實話他偏偏又不敢說,隻得好脾氣等着。
幸好,一年統共就這麽幾回!
程二公子正在心理安慰,一個少女聲音響起:“十三堂兄,原來你躲在這裏呀,我總算找到你了。”
程微聽見那聲音就皺眉,挺直了脊背,把個棋子捏得緊緊的。
那說話的少女已經走過來,毫不客氣在程澈身旁坐下,笑吟吟伸出手來:“十三堂兄,我的壓歲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