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韓止是明珠生輝,小霸王容昕是驕陽似火,那麽眼前的少年,精緻絕倫仿佛是一副春光缱绻的畫面,渾然天成如一條冬雪初融的潺潺溪流,令人望之,就會生出造物天成的感歎。
他一身大紅披風上還布滿了雪沫子,連帶着垂在鬓邊的發絲都是濕漉漉的,整個人一進門,就帶來一股寒氣。
衛國公老夫人卻顧不得這些,忙站了起來迎過去,一把拉住少年微涼的手,待立在一旁的大丫鬟良辰接過少年解下來的披風,一邊拉着少年往裏屋走一邊嗔怪道:“舒兒,不是年底才遣人去接你麽,怎麽這時候就跑回來了?”
少年在老夫人面前冷然的模樣才有了些舒緩,一開口還帶着些許童音:“外祖母,我聽送鮮果的老齊叔說程微一直昏迷不醒,就回來了。”
聽少年提到程微,老夫人深深歎口氣,露出一抹疲憊,然後擡手用帕子替少年擦了擦頭發,嗔道:“你表姐已是這樣了,你回來又有什麽用,要是再病一個,不是白白讓外祖母操碎了心。”
少年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我這身體總是這個樣子,好不到哪裏去,也壞不到哪裏去,外祖母放心就是了。倒是程微,平日身體強壯的像小牛犢子似的,怎麽好好的就病了?我問老齊叔,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
被少年一雙詢問的目光瞧着,老夫人蹙了蹙眉,才道:“就是意外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程微自打年初,腦袋是不是糊塗了,摔跤都能把自己摔得昏迷不醒了?”少年面沉似水,很是有些生氣的樣子。
老夫人忍不住拍他一下:“你這孩子,一口一個程微的,從不叫表姐!”
少年撇撇嘴:“就比我大了不到一歲,叫什麽表姐!外祖母,那我先去瞧瞧她。”
說完,又是一陣風地轉頭跑了,慌得老夫人忙喊道:“良辰、美景,快把大衣裳送去給表公子穿上,别讓他着了涼!”
等吩咐完,又對賞心道:“去把老齊頭叫來。”
不多時,一個背微駝的四五十歲男子被領了進來,一進門就跪倒:“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看一眼樂事:“給老齊頭搬個小杌子來。”
等老齊叔小心翼翼坐下,老夫人才問道:“老齊頭,你都和表公子說了什麽,怎麽這時候表公子就從溫泉莊子上跑回來了?”
這話一出,唬得老齊叔忙又跪倒:“老夫人,老……老奴沒說什麽,是……是表公子問起表姑娘,老奴才說表姑娘病了,旁的什麽都沒說。”
老夫人歎口氣,一揮手:“行了,下去吧,以後記着,再有什麽讓表公子挂心的事,推說不知道就是了,省得他不顧身體跑回來!”
等老齊叔退下去,老夫人側頭對一旁的婆子道:“這一個個的,全都不讓我省心,恨不得要了我這條老命去!”
婆子忙道:“老夫人快别這樣說,都怪那老齊頭太老實了些,明知道自小到大表公子最親近的就是三表姑娘,還管不住嘴。”
老夫人搖搖頭:“圖的就是他老實巴交,不會欺上瞞下。”
老夫人這樣一說,那婆子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寬慰了幾句,心中卻覺得金尊玉貴的老夫人委實并不容易。
原來剛剛那殊色驚人的少年,正是老夫人的次女,曾經的京城第一美人韓玉珠所生之子。
當年,韓玉珠被歹人擄走,慘遭淩辱,産子後就自缢身亡,是以至今無人知曉少年生父是何人,老衛國公親自爲外孫取名和舒,期許他和美舒順的長大,可這樣尴尬的身份,哪怕有老國公和老夫人疼惜着,又哪能擋得住旁人輕視的目光。
且和舒因爲是早産兒,自幼身體不好,特别畏寒,到了冬天就要大病一場,于是每年天一冷就要去國公府在郊外的溫泉莊子養着,到了過年時才接回來團聚。
眼見他一路匆匆的趕回來,說不得又要大病一場,也難怪老夫人憂心了。
“也不知今日老國公能否把玄清觀的首席真人請來給微兒瞧瞧。”
“老夫人放心吧,老國公鮮少求人,既然開了口,哪有不給面子的。”婆子安慰道。
老夫人便住口不言了。
正被老夫人憂心的少年和舒已是到了梅苑,一進門,推開了程微的貼身丫鬟歡顔,就掀了簾子往内走去。
“舒兒?”正坐在榻前,用溫熱的軟巾替程微擦拭額頭的韓氏似乎被人瞧見對向來冷淡的次女流露出關愛之情頗有些尴尬,忙縮回了手,看向門口,“你怎麽回來了?”
和舒大步走過來,眼睛直盯着躺在榻上的程微,回道:“姨母,我聽說程微病了,回來瞧瞧。”
“你這孩子,顧好自己就得了,趕回來做什麽?”
和舒挑眉看向韓氏:“姨母,總不能程微都這樣了,我還不知道!”
韓氏原本最爲受寵,後來因爲執意嫁進懷仁伯府,母女間生了嫌隙,偏偏妹妹玉珠出落得越發好,人人稱贊,父母疼寵,把她韓明珠擠到了一邊去,是以當年的小心思裏,對妹妹頗有幾分吃味。待到韓玉珠身死,愧疚之下,面對着和妹妹相貌如出一轍的外甥,心裏總有些不得勁,往往就是避了開去。
于是韓氏站起來道:“我正好去瞧瞧藥煎好了沒,舒兒,你既擔心你表姐,就陪她坐坐吧。”
和舒巴不得如此,忙道:“那姨母快去忙吧。”
等韓氏出去,和舒轉了身,盯着榻上雙目緊閉顯得睫毛越發纖長的少女,忽然伸手捏了捏她消瘦的臉蛋,喃喃道:“程微,你這喝涼水都長肉的,竟然瘦了呢!”
可惜榻上的少女毫無所覺,隻有鬓邊青絲因爲臉頰被捏,滑落在少年手指上,讓他手指有些癢。
長長的沉默後,和舒又輕聲道:“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和你冷戰,直接去了溫泉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