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迷,萬籁俱寂。
權捍霆坐起來,轉頭看了眼熟睡的沈婠,輕手輕腳下床。
緊接着推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暗黃色燈光下,木制搖籃床上,隔着白色防塵紗幔,本該好夢正酣的小家夥正滴溜着大眼睛,四處亂看。
權捍霆歎氣,果然又是這個時候……
他上前,撩開紗幔,固定在兩邊,這才低頭去看小家夥:“你啊,大晚上不睡覺,怎麽又醒了?”
嗓音又低又緩,目光且暖且柔。
如同靜谧中流瀉的管奏樂,深秋裏抛灑的一縷光,冷硬的人溫柔起來才最要命。
三個月大的小娃娃哪裏聽得懂大人說什麽,隻會咧開嘴,一個勁兒甜笑。
“就知道用這招對付我!還真以爲吃定你爹了?”
“哇啊……啊……”小手也開始揮起來。
“不知悔改,得寸進尺。”
“唔……”小姑娘好像知道自己被嫌棄了,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起來,歪着小腦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住他不放,隐約流露出控訴的意味。
“好了好了……”權捍霆目露無奈,“吃定就吃定,你爹心甘情願,這下總行了吧?”
說着,俯身抱起小家夥。
别看他做得輕松,卻是拿枕頭練習了無數遍的結果。
先用一隻手輕輕托住小姑娘的頭和頸,另一隻手托住小屁屁,然後将整個頭部支撐起來。
“嘶……”
又尿了。
“你啊,居然還笑得出來,不知道臭嗎?這麽小就不講究,長大了怎麽辦?”
“嗚呀……噗噗……”
“還吐口水!小臭臭。”
“噗噗!”
“就是小臭臭!”
“噗噗噗——”
“行行行,你不臭,你最香。”
“哇啊……”
權捍霆:“?”
熟練地給女兒換好尿布,又耐心地把小家夥哄睡着,他才悄悄退出房間。
這時,已經淩晨三點。
回到隔壁,權捍霆輕手輕腳躺下,很快便進入淺眠狀态。
他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他還是他,卻沒有沈婠的存在。
他提前四年就解散了輝騰,離開甯城返回占鳌。
外祖父破例讓他進入長老堂與安子昭一起接受“繼承人”培訓。
頭一年,每天都是訓練場、食堂、宿舍,三點一線。他和安子昭像機器人一樣,将自身潛能擴展到極限,然後會有專業人士分析他們的各項指标數據,再接受新一輪的極限挑戰。
期間,一概封閉式訓練,不得外出,沒有假期,更不許外人探望。
第二年,開始野外求生。他們的足迹遍布全世界最危險的地區,有青藏高原、熱帶雨林,也有雪山沼澤、懸崖險峰。
到了第三年,兩人才分開,安子昭開始涉足安家部分産業,權捍霆也從易風爵手中接過天爵集團。
而這僅僅隻是實戰演練的一部分,嚴苛的繼承人訓練并未終結。
直到第四年,兩人進了趟“黑獄”,三天之後都活着走出來,這場由安家十位長老親手把關、嚴格選題并變态考核的培訓才真正畫上句點。
接下來的一切仿佛順理成章,安子昭繼任安家家主之位,權捍霆正式掌管天爵集團。
他們二人按照父輩的規劃,每一步都穩紮穩打,将“上位者”這條路走得更勝前者。
天爵集團在他手裏發展迅速,不過十年,便成爲可與安氏比肩的存在。
外祖父曾親口贊他——雛鳳清于老鳳聲!
除了生活過得一成不變,生命開始波瀾不驚,年過不惑的權捍霆似乎沒有任何遺憾。
直到……
安子昭第二個孩子出世,他卻還是孤身一人,外祖母便讓月無情月長老爲他起了一卦。
卦象顯示,他命中注定的那個人當在華夏甯城——
十四年前,他創立輝騰集團的地方。
權捍霆不以爲然,但爲了安長輩的心,還是帶着楚遇江和淩雲親自去了一趟。
物是人非,如今的甯城早已不複當年模樣。
他找到那戶姓沈的人家,據說是當地的豪門望族,還冠了個頗爲響亮的名頭——“甯城四大家族之首”!
但在他眼裏,渺如蝼蟻。
甚至不需要找到真正的沈家人詢問,隻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花匠便已足夠。
老花匠姓丁,沈家人稱呼他爲“丁伯”。
“我問你,”權捍霆居高臨下,“沈家有沒有年份生肖屬龍的女人,今年應該……三十四歲。”
丁伯被蒙住了雙眼帶來此處,現下正跌坐在地瑟瑟發抖,“沒……沒有……”
“想仔細了再回答。”
“屬龍……”丁伯仿佛想起什麽,渾身一僵。
“看來是有數了,說——”
“我記得三、三小姐好像就是屬龍。”
“哦?她人呢?”從調查到的資料來看,沈家隻有兩位小姐,一個沈如,一個沈嫣。
“死、死了。”
權捍霆皺眉,心情卻無甚起伏,終究也隻是個陌生人罷了。
不過還是多問了一句:“怎麽死的?”
“她身、身體不好,四年前就死了。”
“……嗯。”輕描淡寫。
權捍霆放走了老花匠,第二天便動身離開,終此一生再未踏足甯城。
他活了六十歲,死于一場精心策劃的暗殺。
無妻。
無子。
……
權捍霆猛然睜眼,入目是濃郁的夜色,後背覆蓋一層冷汗。
他轉頭看了眼身旁沉睡的女人。
心,在那一刻得到平靜。
他想——
果然,夢都是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