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婠到的時候,陸深似乎已經等了有會兒,面前的茶杯空掉一半。
她隔着青竹卷簾,雙眸微眯,隻見男人坐姿端正,腰闆挺直,偶爾執杯飲茶的動作不疾不徐,從内到外散發出一種成熟男人該有的穩重和大氣。
不得不承認,三年後的陸深和三年前那個不着四六的小七爺有着天壤之别。
沈婠擡手,打起簾子。
茶桌後,陸深順勢擡眼,下一秒起身替她拉開椅子,“坐。”
就在他準備倒茶的時候,被沈婠截住。
“?”
“我自己來。”
“行,”陸深笑了,“你最能,什麽都行。”
連倒個茶都要逞強。
“說吧,今天找我什麽事?想怎麽解決騰飛?或者,你的目标不僅僅是一個運輸公司,還有整片紮馬碼頭?”
“啧,三年了,你這說話水平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跟以前一樣不中聽。”
“要看人。”輕描淡寫。
“喲,那我還不配讓你好好說話了?”
沈婠端起茶杯,垂眸,輕呷一口:“我很忙,沒工夫跟你閑扯,所以有事說事,沒事我喝完這杯茶就走。”
陸深氣得想摔桌,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太了解沈婠“軟硬不吃”的臭脾氣了。
“好,那我們談正事。”
她這才正眼瞧他,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我問你,那天在‘蜜糖’門口見到的那個小男孩兒是不是六哥……”
“小七爺,”冷冷凝眸,聲若寒冰,“說話之前先過腦子,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想清楚。”
陸深咬牙,饒是他有所準備,也不由被那樣的眼神鎮住。
一股涼意爬上脊背,鑽進毛孔,滲透到血液裏,最後循環至心髒。
這個女人似乎比三年前更加鋒芒畢露、嚣張狂妄。苦難和歲月不僅沒有磨平她的棱角,反而在棱角之上凝結成霜,可作刀刃使,輕松要人命。
但他陸深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你在心虛。”
沈婠冷笑。
“否則,你爲什麽避而不談?”
“爲什麽……”她咂摸着這三個字,好像品味什麽有趣的東西,“有必要嗎?”
男人一愣。
心想,怎麽沒必要?這個問題很重要好嗎?
沈婠:“你能這麽問,心裏不是早就已經有了答案?更何況,你一眼就能看破發現的東西,我又何必故作深奧?也就那麽回事兒,畢竟,孩子的長相足夠說明一切。”
她承認了?
她竟然承認了!
陸深瞳孔緊縮,乍然湧現出防備與警惕,顯然不信比石頭還強硬的沈婠會這麽輕易松口。
所以啊,有些人被虐過太過次,稍微對他仁慈一回,還不習慣了。
“所以,”他鎖定沈婠的表情,一字一頓,“那孩子是你和我六哥的?”
“從生物學的觀點來講,沒錯,但從現實角度來看,兒子是我一個人的。”
陸深一讷:“什麽意思?”
“我的小孩兒沒有爸爸,隻有媽媽。”
“你不讓他認我六哥?!”音調陡然拔高,眼神難以置信。
沈婠想了想,點頭:“可以這麽理解。”
“爲什麽?!那也是我六哥的兒子!”
“他是我生的,也是我養到現在,權捍霆有什麽資格來認?就憑他提供的那點東西?簡直可笑!”
女人說話的時候,眼底充斥着一片冷色,就連提到“權捍霆”三個字時,她也能毫無波動,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
她說的是真的,沒有心口不一,也沒有虛張聲勢——這個念頭浮現在陸深腦海裏的時候,他就預感到這兩人隻怕見了面,也會是敵人。
不共戴天的那種。
“問完了?”她放下茶杯。
陸深還在犯愣。
“那我就先走一步,多謝款待,這裏環境不錯,除開茶具次了點。”
“你等等——”
沈婠冷眼相看。
陸深:“你先坐下,我還有事沒說完。”
她挑眉,重新坐回去,倒要看看他今兒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你現在住哪兒?”
“與你無關。”
“也罷,你是蜜糖和飛騰的老闆,應該不缺錢,住的地方也不會差。”
宋家老宅,占地廣闊,仿四合院古式建築——當然不差。
“然後就是有關上頭的調查……”陸深停頓一瞬,“已經交給我全權負責。”
“所以,陸長官有何指教?”
“我查過飛騰和碼頭的相關手續,包括轉運進口藥那一樁,很齊全,齊全到像是預感未來某天會東窗事發,所以爲自己留足退路。你已經防微杜漸到這份兒上,我要是再查下去,應該也不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