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距離她逃跑已經過去整整四個鍾頭,沈婠坐在三輪車上已經醒醒睡睡了幾次。
“到了……”司機輕聲提醒。
她睜開眼,警惕地掃過四周,入目是一條熱鬧的街市,路不寬,兩邊全是緊湊的蒼蠅小館,有賣油賣酒的,還有撈面炒飯的。
沈婠給錢的時候,不經意問道:“聽說這裏在發展旅遊?可看起來似乎沒什麽特别的地方。”
“你站在這裏看肯定看不到特别的地方啊!得往村子後面走,那裏的山又陡又峻,水又清又幽,夏天很多外地人都到這兒來避暑……給,找你五十塊……”
沈婠擡手接過。
司機這趟賺了錢,眉開眼笑,見沈婠好興緻,不免話多了起來:“如果你是過來旅遊的,可以沿着村子最漂亮的那條路一直往裏走,盡頭就是遊客集散中心,買了門票就能入山,裏面有本地人自己經營的農家樂,花個幾十塊住上一晚,等明早天不亮就去爬‘觀雲峰’看日出,那才叫安逸嘞……”
“好的,謝謝。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我手機沒電了。”
“啊?可以……”
沈婠接過,低頭看了眼,臉皮猛抽。
中年司機撓撓頭:“不好意思啊……我不識字,也用不來智能手機,孩子就給我買了個老人機,聲音大,按鍵響,有電話進來還能報号碼……”
沈婠本想先給權捍霆發定位,可這個手機……
她還是直接打電話吧。
……
某縣城郊外,杳無人迹的曠野之上,一架螺旋槳停止轉動、穩穩停住的直升機旁,男人挺拔的身影如同靜立的雕塑。
“多久了?”楚遇江側頭,壓低嗓音。
淩雲緊了緊手中的藥瓶,目光隐隐憂慮。
六小時前,權捍霆接到那條短信之後,沒有讓人再做進一步的調查和确認,直接讓淩雲準備直升機,半小時内必須到位。
可實際上,每台直升機在起飛前都要按照規定流程進行安全檢查,大到機身、螺旋槳,小到每一個零配件,都必須确保安全無誤,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半個小時根本不夠用。
盡管淩雲那邊已經想盡辦法加快既定流程,但終究沒能做完全套。
權捍霆:“不等了,現在就走。”
“可是還沒有檢查完……”
權捍霆雙目赤紅,一字一頓:“我說——不、等、了。”
淩雲無法,隻能照做。
他該慶幸出現故障能緻機毀的零件都已檢查完畢,剩下的都是影響稍微不那麽大的部分,應該不會出問題。
可壞就壞在“應該”兩個字,如此僥幸,又如何剛好,以前都沒出過問題,偏偏這次就出問題了!
隻能就近尋一塊空地降落,盡早排除故障。
而能讓權捍霆甘冒大險的,不過是一條似是而非的短信——陌生号碼,語焉不詳。
如果擱在從前有人告訴楚遇江,某天某時某刻會看到一個如此不理智的“權六爺”,他必定嗤之以鼻。
但現在,他嗤不出來了,因爲——臉疼!
可能是不服氣,也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他還特地看過那條短信,内容簡單到讓人不得不懷疑它的真實性——
我在【地名】。
沒有姓名,沒有暗号,隻有一個地址。
這算什麽?
可權捍霆信了,不顧自身安全,第一時間趕往短信上說的那個地方,并且同時派人追查之前得到的線索,雙管齊下。
當初刀口舔血、打天下的時候,也沒見“六爺”這麽豁得出去,如今卻因爲一個沈婠,不遺餘力、舍生忘死。
隻能說——
英雄難過美人關。
曾經他以爲權捍霆會是例外,然而事實證明,男人不動心,隻是因爲美人還不夠美。
當沈婠這朵獨一無二的姝葩出現,以絕美的姿态怒放在人眼前,權捍霆當即嗅到她的香,看見她的豔,從此百煉鋼化繞指柔,一頭栽了進去。
淩雲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一個鍾頭。”
從直升機降落到現在,權捍霆背對兩人,保持同一個姿勢未曾變過。
突然,“咳咳咳咳……”
一陣壓抑的咳嗽傳來,淩雲面色微變,在楚遇江疑惑的打量之下,迅速朝機艙跑去。
很快,從裏面取出一個藥盒,一隻保溫杯,徑直奔向權捍霆。
越靠近,他的速度也開始逐漸放慢,最終走到權捍霆側後方一臂距離的位置時,已經聽不見明顯的腳步聲,呼吸也調整均勻。
“咳咳咳……”
“爺,該吃藥了。”淩雲輕聲開口。
沒有一口拒絕,也沒有推三阻四,權捍霆一反常态接過水和藥片,仰頭,全部送進嘴裏。
這些藥就像抗生素一樣,短期内效果極佳,卻會讓身體産生耐藥性,大量服用可造成依賴,直至最後完全無效。
所以,平時權捍霆忍得再難受,都不會去動。
可眼下他必須保持足夠的精力和體能,不能讓健康問題影響到正常行動,所以根本不用淩雲多勸,他都會主動吃藥。
“還要多久修好?”
“是控制系統程序調試的問題,信号接收中心正在抓緊時間修補漏洞,可能還要半個小時……”
“嗯。”
山巒重疊,清風無聲,男人本就冷硬的側臉仿佛更添陰翳。
視線翻過高山叢林,投向北方。
從淩雲的角度隻能看見六爺動了動唇,卻沒發出聲音。
隻有權捍霆自己知道他說的是——
婠婠,等我。
二十分鍾後,系統故障排除:“爺,可以登機了。”
轉動的螺旋槳發出噪音的同時,也驚起一陣狂風,伴随着短暫的磁場幹擾和信号缺失很快消失在碧藍的天際。
殊不知正在這時,沈婠那通電話剛好打進來。
……
暫時無法接通?
沈婠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機械音,忍不住皺眉。
對上司機詢問的目光,她沒有再撥,還是以短信的方式告知具體位置,不過這次沒有三子盯着,時間也沒那麽緊迫,所以她除了留下地址之外,還留下了姓名和“等你”二字。
然後清除記錄,把手機還給對方。
司機:“電話沒打通?”
沈婠隻說了聲謝謝。
她沒有急着進山,而是先去了雜貨鋪和小賣部。
雜貨鋪買背包、水壺、睡袋、雨衣、雨靴,都是挑最便宜的。
小賣部購入幹糧,以壓縮餅幹爲主,兩盒罐頭,外加半袋紅糖,一包脆皮腸。
而此時,她借着還手機從老闆娘圍裙口袋裏順手牽走的五百塊錢已經用掉大半,還剩兩百不到。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伴随着夜幕的降臨,沈婠這才朝遊客集散中心走去。
七點,工作人員已經下班,她從外面展架上拿走一張地圖,繞到不設關卡的小路,不用門票直接進山。
這裏在成爲旅遊景點之前不過是一片野生山林,高山秀水都是大家的,村民們時不時進去砍柴、打獵、采菇,挑最純淨的山泉水入藥,來去自由。
現下也同樣如此,即便這裏規劃了旅遊,村民進山還是不要錢,收費隻針對外來遊客。
沈婠就是從小賣部老闆告訴她的那條村民進山路溜進去的,步行約半個鍾頭,趕在天黑之前來到地圖上标記爲“七号”的農家樂。
說是農家樂,其實跟自建的農村住宅沒什麽區别。
面前一塊平底壩子,小三層樓高,底層正中是間堂屋,被當做“大堂”,設了櫃台,櫃台後面站着一個青年。
“這位……大姐,”他頓了兩秒,才想出這麽個稱呼,可能覺得不太禮貌,但臨時改口又顯得太過刻意,隻能這般站在櫃台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請問,是要住宿嗎?”
沈婠跨進堂屋,站到櫃台前,點了點頭。
青年這才發現她的怪異之處,花布襯衣、披頭散發,明明是典型的農村婦女的打扮,卻背着登山包,穿着回力鞋,雖說裝備簡陋,都是廉價品,但的确是登山遊客的打扮沒錯。
視線落到沈婠臉上,青年不免又是一怔。
女人雖然皮膚不夠白,汗水濕了前額,幾縷發絲貼在上面,帶着幾分狼狽;但眼角眉梢卻不見任何皺眉,尤其那雙眼睛又黑又亮,仿佛萬裏晴空,又似一潭碧波,澄澈不染半點雜質,甚至可以說相當漂亮,絕非他剛才随口一喊的“大姐”。
“對,住宿。”沈婠開口。
連聲音都這麽好聽。
“……哦!住宿是吧?單間五十一晚,标間八十,套房……”
“單間就可以,如果方便,麻煩幫我安排一間朝後山、不對着前院的。”
“方、方便。”青年忙不疊點頭,“不過,朝後山比較冷清,你确定一個人住不會……害怕?”
沈婠:“我睡眠質量不太好,喜歡安靜。”
“那沒問題,就203吧,從這裏上去二樓,左拐盡頭那間就是了,鑰匙給你。”
沈婠去接的同時,也把五十塊錢遞給他,然後轉身上樓。
青年突然想起什麽,拉開嗓門兒:“洗漱的話在二樓公共浴室,用的時候記得把門插好!”
沈婠站在樓階上,轉身朝他微微颔首。
青年這才發現,她不僅瘦,而且還很高,寬腿褲下隐藏的腿想來應該很長。
……
上了二樓,沈婠進房間擱下東西,便去浴室沖了個戰鬥澡。
當然,在洗之前她沒忘把周圍都檢查一遍。
等吹幹頭發,躺在床上,她才感覺自己又重新活過來。
盯着床帳,光影搖晃,燈下還有幾隻小飛蟲在不知疲倦地環繞,沈婠才相信自己是真的逃出來了。
這晚,她迷迷糊糊睡得并不踏實,随時都保持着警惕和戒備。
後半夜,沈婠還是強迫自己睡了幾個鍾頭,假如權捍霆在天亮之前沒來,那她勢必進山,隻有這樣才能更大程度确保不被找到。
但野外生存極耗體力,她必須趁現在還有床可睡的時候,養精蓄銳!
淩晨五點,天還沒亮,沈婠翻身坐起,清明的眼神沒有半點殘留的睡意,她換上沖鋒衣,收拾好背包,摸黑離開。
就在她離開後的兩個小時,清晨七點,遊客關閘還沒開啓的時候,三個背包客打扮的男人也順着小路進山了。
“二哥,你确定她跑到這裏面去了?”
“司機的話,你沒聽見?”冷冷一瞥。
三子閉嘴,縮着脖頸裝鹌鹑。
誰讓他犯了錯,如今一點話語權都沒有也是活該。
爽哥背過身去接了個電話,原本還算平穩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什麽?!您已經到了?!什麽時候?就在山裏嗎?”
二子和三子對視一眼。
誰到了?
下一秒,同時聯想到那位身上,目露驚愕。
三子:“難不成……他要親手抓住沈婠?”
二子抿唇,嘴角形成一道冷刻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