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月白色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長發盤起,端莊地固定在腦後,略施淡妝,氣色紅潤。
比起醫院時顧影自憐、哀傷無助的模樣,此刻的楊岚表情恬淡、眼神溫柔,褪去了一身的凄苦和幽怨,甚至比普通人狀态更好。
一行一步,一舉一動,都拿捏着豪門太太獨有的優雅與高貴。
沈婠挑眉,不動聲色退開兩步,将戰場留給該上去的人。
她明顯發現,楊岚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然怎麽說女人最了解女人?
尤其是都被傷害過、經曆了絕望再重新站起來的女人。
楊岚忍氣吞聲這麽多年,終于不再當“包子”了?
沈婠忽然很好奇,她能狠到什麽地步。
“你怎麽回來了?”沈春江眉心一緊,隐約湧現防備之色。
楊岚嘴角上揚,眼底飛快掠過一抹譏諷,快得讓人難以捕捉:“再怎麽說這孩子回來以後,都得叫我一聲‘阿姨’,如此重要的場合,我怎麽能夠缺席?”
音調平淡,溫和如水。
完全不似兩人争執那天的潑婦行徑。
沈春江第一反應——不對勁!
當時楊岚的态度有多強硬,他都看在眼裏,短短半個月不到時間,她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轉念一想,失去孩子的打擊也許讓她徹底認清事實。
想要保住“沈夫人”的地位,就必須聽從他的安排,如此,好像也說得通。
再看女人眉眼含笑,目光友好,從她臉上看不出半點怨氣和恨意,想來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思及此,沈春江這才稍稍放心。
“既然回來了,那就見一見吧。”他指着楊岚,視線卻落在沈绯臉上,放緩語氣,好像大點聲都能把她吓到,俨然一派慈父模樣,“這是我的妻子,你應該叫阿姨。”
沈绯淺淺一笑,從善如流:“阿姨。”
楊岚笑意不改,應了聲,既不會太熱情,也不會太疏遠。
尺度拿捏剛剛好。
顯然是在極度理智下,做出的最佳反應,甚至爲這一刻演練過千萬遍。
而煞費苦心,則必有所圖。
如果沈春江稍微仔細一點,就會發現如今的楊岚已經不是那個意氣用事的“蠢女人”了。
可惜,他除了滿意楊岚的識相之外,并未察覺女人身上的變化。
就算有所察覺,也必定不會引起重視,畢竟,在他看來,一個女人還能翻了天不成?
接下來,沈绯又挨個兒朝沈謙和沈婠問好。
左一聲“大哥”,右一聲“三姐”,同時羞澀地低頭,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
沈婠不爲所動。
沈謙也同樣一語不發。
氣氛逐漸滑向尴尬,偏偏沈春江在這兩人面前,還不敢随便發脾氣。
他一個被撸下來的前任總裁,在現任CEO和現任總裁面前,不自覺少了幾分底氣,人也矮了大截。
以緻于所有不滿都隻能憋着,最後通通咽回肚子裏。
沈绯沒有得到兩人的回應,隻收獲了一道比一道淩厲的視線,仿佛要将她裏裏外外全部洞穿。
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僵硬在臉上,雙目茫然,仿佛被兩人這樣的态度驚到,一片無措和無辜。
但這次,沈春江并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幫她說話。
沈绯眼底劃過一絲暗沉,帶着幾分埋怨和責怪。
“既然人已經到齊,那我們就……先吃飯?”半晌,沈春江才開口。
沈婠笑着點頭:“當然可以。”
沈謙虛扶着楊岚,徑直往飯廳走去。
“媽,你身體還沒好,怎麽能出院?”
“住了這麽久,該回家了。”
“可是……”
“沒有可是,”音調稍緩,帶着幾分寬慰之意,“放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沈謙不再開口。
一頓飯,吃得沉默又尴尬。
楊岚端着架子,沈謙和沈婠也不怎麽說話,至于沈如就更沒資格插嘴。
隻有沈春江不時往沈绯碗裏夾菜,好聲好氣,耐性十足。
“……聽說,你從小在京平長大?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慣我們南方的飯菜。”楊岚忽然開口。
沈绯握筷的動作一頓:“我不挑食,什麽地方的菜都能吃。”
“那就好。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看什麽時候讓你母親也過來吃頓飯?權當認個熟臉。”
此話一出,沈绯頓時紅了眼眶。
而沈春江則表情尴尬。
“抱歉,我母親她……已經不在了。”
“是嗎?那你這樣,誰照顧你呢?”
沈春江冷眼一掃,他就知道楊岚沒安什麽好心,說話句句帶刺,專挑敏感地方下手!
“行了,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阿绯已經回到沈家,以後都不用再受苦。”
楊岚被發作,既不羞,也不惱,表情淡淡,眼神無波。
沈绯暫時被安排在一樓客房住下,等沈嫣的房間收拾出來,她再住進去。
按楊岚的脾氣,誰要占她女兒的房間,必定不會輕易松口。
但這次,她卻一語不發,平靜地接受了安排。
沈謙看在眼裏,不止一次皺眉,而後陷入沉思。
沈婠卻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眼裏多了幾分期待。
楊岚還真是沒讓她失望……
當太陽落山,天邊隐去最後一絲光芒。
沈婠和沈謙還留在老宅,沒有一個開口說要走。
沈春江起初還能不動聲色,随着時間推移,看見這兩人還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他開始變得煩躁。
最直接的表現是,他把手裏的報紙翻來覆去,倒騰了一遍又一遍。
終于——
“天已經黑了,你們不急着回去嗎?”
沈謙:“媽還沒好完,我留下來照顧她。”
沈春江皺眉:“家裏這麽多傭人,哪用得着你?”
“用不用得着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當兒子的總該盡點心意,您說呢?”
沈春江無言反駁,轉而看向沈婠。
後者的理由更簡單:“很久沒在家裏住過了,正好趁此機會留宿一晚,爸不會不歡迎吧?”
沈春江勉強扯出一抹笑:“怎、麽會?”
“嗯,那就好。我先上樓了。”說完,起身朝二樓走去。
沈春江:“你——”
沈謙:“爸,那我跟媽也先上去。”
言罷,扶着楊岚離開。
偌大的客廳,隻有沈春江和沈绯還在。
兩人獨處的時候,并不如人前那般“父慈女孝”,沈春江不再噓寒問暖,沈绯也不再笑得像個白癡。
沉默蔓延。
“阿绯,那你……早點休息,我就先上……”
“等一下,爸爸。”她将後面兩個字咬得很重要,提醒他演戲做全套,否則很容易穿幫。
沈春江回頭:“還有事嗎?”
雖然他竭力釋放爲人父的“慈祥”與“關切”,但怎麽聽都有些僵硬和别扭。
沈绯蒼白着一張小臉,瞳孔卻又黑又沉:“能解釋一下,他們爲什麽是這種态度嗎?”
“這……我也不太清楚。”
“一句不清楚就算了?”沈绯直視他,如果有第三個在場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怎麽女兒反倒頤指氣使,當爹的卻詞窮氣短?
不像父女,倒像下級對待上級,有一種天然的恭敬服從和逆來順受。
沈春江沒說話。
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婠和沈謙這兩個小崽子,如今他是管不了了,一個比一個主意大。
而且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這雙兒女正和他漸行漸遠。
沈婠不說了,就是頭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奪權逼宮,害他狼狽至此,在圈裏擡不起頭。
可沈謙是他辛辛苦苦培養的繼承人,寄予厚望的親兒子,如今也是這種不鹹不淡的态度,算怎麽回事?!
沈春江隐隐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流失,可他根本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