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劍拍拍腦門兒,“對哈,我怎麽忘了自己剛才喝過酒……”
桂東南接過鑰匙,沉穩道:“我沒喝,我來。”旋即,詢問的目光投向沈婠。
後者點頭,從善如流:“也好。”
沈婠坐到後排,苗苗想了想,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
她如果也跟着去後排,那桂東南成了什麽?
司機?
跟班?
喽啰?
就算是,那也隻能當沈婠一個人的,至于她,還是乖乖坐前面,自覺點比較好。
中途,沈婠閉目小憩,方才席上他們一人一杯輪着敬,想來喝了不少。
桂東南平視前方,專心看路。
除了必要的詢問之外,幾乎不怎麽開口交流。
苗苗歎了口氣,手肘半屈,搭在車窗邊緣,餘光掃過表面老實巴交、實則情商低下的某程序小哥,心道——
是“木頭本木”了。
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不該多在上司面前表現一下自己?
說說好話,拍拍馬屁,順便拉近拉近關系,升職加薪不要太容易。
苗苗見桂東南主動提出送她們回酒店,還以爲是個會來事兒的,結果……呵呵,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
也罷,山不就我,我就山。
更何況她今天還是帶着任務來的。
苗苗眼珠一轉,狀若随意般開口:“剛才聽他們叫你‘老鬼’?”
無矯揉,不造作,仿佛閑話家常。
加上她一直都是笑眯眯,感覺很好相處的樣子,無意間便讓人放松了警惕。
假如同樣一句話,換成沈婠來說,恐怕桂東南臉上的神情就不是腼腆,而是驚悚了。
“咳……因爲我叫桂東南,晃眼一看很容易念成‘挂東南’。那啥……中學課本裏不是有首元曲,叫《孔雀東南飛》?”
“然後呢?”苗苗眨眼,聽得津津有味。
“裏面有一句‘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别離。徘徊庭樹下,自挂東南枝。’講的是男女主角上吊殉情,結果死了。加上‘桂’和‘鬼’相近,一來二去就直接叫我老鬼了。”
啧,一群糙男還真不講究,居然給人取這種外号。
關鍵是眼前這家夥居然還坦然自若地接受了?
謎一樣的“工科程序猿”。
雖然心裏瘋狂吐槽,但苗苗的表情始終不變:“中學語文課本,你現在還能背出來,厲害厲害!”
男人被誇得一臉局促,“沒……我也隻會這一句。”
“那也很厲害。”
然後,桂東南害羞了。
苗苗看得那叫一個歎爲觀止,這也太……好騙了吧?
看來,除了是“木頭本木”之外,還是“傻白甜本甜”了。
半小時後,黑色商務大衆停在酒店門口。
沈婠下車,站在一旁,親眼看着苗苗朝桂東南客客氣氣道謝,然後,又把人家逗得臉頰通紅。
“哈哈……這群工科男也太好玩兒了!”
沈婠:“别浪。”
苗苗下巴一揚,壯志滿懷:“王者峽谷就需要我這種小浪浪!”
“當心被人反殺。”
苗苗蔫兒了。
兩人回到房間,沈婠打電話讓前台送了一壺醒酒茶。
先給苗苗倒了一杯,推過去:“喝點?”
“謝謝。”她笑嘻嘻接過來捧在手裏,溫度透過手心傳遞到四肢,很快,整個人都暖洋洋。
她舒服地喟歎一聲,臉上盡是滿足之色。忽然又想起什麽,噌的一下坐直——
“沈總,你也喝了不少,感覺怎麽樣?沒事吧?”
沈婠擺手,示意無礙。
低頭給自己倒了杯醒酒茶,幾口喝完,杯子放回茶幾上。
她前世酒量很好,這輩子也不差。
隻是很久沒像今天這樣喝過,一時之間有些無法适應。
果然,養尊處優的日子很容易就讓人退化。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也是給她敲了個警鍾。
“說說看,今天有什麽收獲?”
苗苗沉吟一瞬,似在組織語言:“先說康劍,爽朗大方,典型的北方硬漢,能喝,能侃,技術過關,綜合能力不錯;再說柳予安和楊爲甯這對雙胞胎兄弟,兩人性格差不多,但還是有區别。”
“是嗎?”沈婠挑眉,“區别在哪兒?”
“哥哥比弟弟穩重,弟弟比哥哥狡猾。”
“繼續。”
“然後就是常波和原非。這兩個人主要負責設計與制作,除了相對枯燥的編程工作之外,還跟美術搭邊,可能是這個原因,他們活得比其他人都要精細。”
沈婠:“何以見得?”
苗苗咧嘴,“沈總,您是在考我嗎?”
“可以這麽理解。”
苗苗斂笑,倏地正色起來:“原非身上的風衣是B家今年推出的新款,常波手腕上那塊表是一個瑞士小衆品牌,以格調高,品味獨特而著稱,價格不菲,除了一些時尚追随者,普通人中很少有人了解,更别說買回來戴在手上。”
“除此之外呢?這兩人身上,你還有什麽發現?”
苗苗皺眉,竭力回憶那些可能被她忽略的細節:“……這兩個人應該是多年的老搭檔,對彼此很了解。我記得原非剛伸手,常波就自然而然把香槟遞過去,這種默契如果沒有長時間的相處磨合,肯定培養不出來。”
沈婠點頭:“有理有據,分析到位。”
苗苗聞言,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至于桂東南……”
呃!
這位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木讷,嘴笨,老實巴交,讓人一看就像欺負的那種。”
沈婠:“還有嗎?”
苗苗想了想,搖頭:“差不多就是這些。”
“在看人方面,進步很大……”
苗苗嘴角上揚,可歡喜不過三秒,便迎來當頭一棒——
沈婠:“你漏掉了一個關鍵信息,以及誤判了一個人。”
前面還好,隻是一個信息而已,但後面,苗苗就有點無法接受了。
誤判?
說明她從一開始就錯了,相當于大題不得分。
往小了說,是她眼拙,可往大了講,就是掉以輕心!
試想,在一場商業談判中,如果誤判對手,導緻估計錯誤,那麽很可能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一敗塗地。
苗苗捏了把冷汗,“抱歉,我……”
沈婠打斷她:“那你現在知道是誰嗎?”
“原非?”
“理由。”
“這個人吊兒郎當,思維活躍,很擅長與人打交道。而且他三番四次問及你的隐私,又和其他人竊竊私語……”
“不對。”沈婠搖頭。
苗苗抿唇,手心冒汗。
“你在緊張。”
“……這種情況,我能不緊張嗎?”她癟嘴,說得委屈巴巴,感覺像在開玩笑,但眼眶卻已泛紅。
苗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沈婠對她失望。
“認知過程本來就是從無到有,從錯到對。隻有錯過才會反省,才會去總結。現在,你還緊張嗎?”
苗苗深吸口氣,倏然莞爾,兩隻被肉擠得不算大的眼睛卻無比明亮,燦若星子。
“不緊張啦!沈總,您可以給點提示嗎?”
沈婠笑意不改:“我問你,目前的團隊核心是誰?”
這點苗苗很肯定:“周馳。”
“那你知不知道,周馳是半路出家?”
“什麽?”
“在他加入之前,剩下七個人是一個團隊。”
苗苗目露驚訝:“這……”
“很難相信?”
她狠點了兩下頭。一個團隊,尤其初始團隊,凝聚力往往很強,因爲相同的背景,同一個夢想,以緻于後來人很難插入。
尤其是,啓航這樣的純技術團隊。
“周馳他……怎麽做到的?!”
欺生,是團隊常态。尤其周馳這樣的資本空降兵,恐怕在加入之初,沒少遭冷遇。
沈婠也好奇他是怎麽做到的。
當初,把周馳留在北海,的确起了要鍛煉摩搓他的念頭,但後來想想,又怕過猶不及,壓力太大反而不妙。
曾經,沈婠一度想要把他叫回來。
可周馳做得更絕。
他直接打電話給青銅街單元樓的房東,把房子退了,用破釜沉舟的方式宣示他留在北海的決心。
“房子我已經退了,回去也沒地兒住。”
沈婠還能說什麽?
隻能随他。
事實證明,周馳沒有讓人失望,他不僅做到了,還做得比誰都好。
康劍等人一口一個“老周”,七人隐隐以他爲主,這些就是最好的證明。
苗苗現在對周馳刮目相看,甚至肅然起敬。
原本以爲就是個技術過硬的天才青年,沒想到還是個意志堅定的征服者。
“他……”苗苗深呼吸,調整情緒,“很厲害。”
可這跟她錯判的那個人有什麽關系?
總不會是周馳吧,他們可是一條船上的。
沈婠好似看穿她的疑惑,不疾不徐,緩緩開口:“周馳加入以前,初始團隊的核心人物,你猜是誰?”
苗苗愣住,旋即,倒抽一口涼氣。
她怎麽忘了這個!
擺在明面上的信息,竟被她生生忽略了。
康劍?
不,不像,這個人雖然綜合能力較強,但缺少作爲領導該有的魄力與氣勢。
柳予安兄弟倆?
不符合領導者并獨裁者這點,兄弟之間,容易形成思維依賴,難以做到決斷有力。
常波?
直覺告訴她不是。
至于原非,輕佻有餘,穩重稍欠。
那就隻剩——
“桂東南?!”苗苗整個人都是懵的。
在沈婠默認的眼神下,她張大嘴,難以置信:“怎麽會是他?!”
“爲什麽不能是他?”
“這人哪裏像個團隊領導者?”
“哪裏不像?”沈婠看着苗苗的表情,有點忍不住想笑。
她咽了咽口水,“……木讷無趣,呆笨悶騷,這都能當團隊核心?”
“難道就許你裝傻,不讓别人賣笨?”
“你的意思是,桂東南剛才在車上都是裝出來的老實?!天呐,這個人太奸詐了!”
沈婠:“也不完全是裝的。”
“?”
“桂東南性格沉穩,在工作中就很少說話,但編程方面卻從不含糊。一個領導者,注定在上位,他要讓團隊成員心服口服,在某種程度上,就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感和神秘感。”
頭狼總是獨自在前,從不與身後的狼群爲伍,就是這樣的道理。
“在大家都默許的認識裏,沉默寡言和老實木讷很容易劃等号,這是造成你判斷盲區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現在想想,我的确是先入爲主了。”苗苗抿唇,自挂東南枝是吧?行,姑奶奶記住你了!
“那其他原因呢?”
沈婠看了她一眼,輕描淡寫,苗苗卻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落到肩頭:“你太輕敵。”
苗苗想方設法令對方放松警戒的同時,對方又何嘗不是在将計就計,順水推舟?
當時,沈婠就在後座,雖然閉着眼睛,卻沒有睡着。
自然将兩人的談話聽在耳中。
她沒有提醒苗苗,就是想讓她吃一塹長一智。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苗苗再傻也該反應過來了。
她想套路人家,結果被人家反套路,事後還一臉懵逼,清醒不過來。
“那個上吊鬼太過分了!他居然拿我當猴耍?!”
沈婠老懷欣慰,又替她倒了杯茶,遞過去:“嗯,還不算太蠢。”
苗苗:“……”
紮心了,老鐵!
喝完一杯熱茶,苗苗才緩和過來。
知道真相的瞬間,她簡直要被氣炸了!
最糟心的,還是自己被騙。
估計她上蹿下跳,自以爲是的時候,桂東南心裏正瘋狂笑她蠢!
可——
“桂東南爲什麽這樣做?裝傻充愣有必要嗎?”
沈婠笑意漸深,“我讓你暗中觀察他們,他們也在默默考察我們,這是一個雙向認可。”
“意思是,團隊目前還不穩?”
“如果桂東南想鬧的話。”
狐仙的成功,雖說有周馳的創意在裏面,但整個遊戲卻凝聚了團隊的心血。
沒成功的時候,大家還能齊心協力,共赴時艱,可一旦成功,名利雙收,能夠共苦的人未必願意同甘。
以桂東南爲首的初始團隊擔心自己不是親生崽,嘔心瀝血反倒爲周馳一人鋪路,所以,才不得不迂回曲折地試探沈婠的态度。
“他們是怕成爲那隻被殺掉的驢。”
苗苗恍然大悟:“你不是這樣的人……”
“可他們不知道。”
“有什麽不能開門見山地說?非要搞這些彎彎繞繞……”說到底,苗苗還是心有芥蒂。
她被騙了!
被一塊老實巴交的木頭騙了!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題外話------
國慶小長假快樂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