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恩抱着熱可可,手裏心裏都暖乎乎的。
其實坐上車的一刻, 真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江小爺留守家中,等得急不可耐, 瘋狂作妖, 把家裏所有的鮮花都從花瓶裏拔.出來, 殘忍地撸下花瓣,連乒乓菊都沒放過。
電梯門剛一開, 程恩恩便被一陣花雨迎面招呼上來。
“Surprise~歡迎小恩恩回家!”
“……”
程恩恩頂着一頭五顔六色的花瓣, 笑了。
真好, 回家了。
江與城垂眸, 将落在他衣襟上的那片紅色玫瑰花瓣拿下來, 捏在手裏。
程恩恩剛把頭上的花瓣扒拉下來,聽到他說:“伸手。”
她想都沒想就乖乖把手遞過去, 修長手指将一片花瓣放在她手心。
程恩恩下意識看着那瓣花。
與此同時,低沉的嗓音自頭頂落下:“歡迎回家。”
她霎時沒出息地想哭,但心裏特别地溫暖。
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 一點都沒變,程恩恩把書包裏的書都拿出來, 打開台燈, 一瞬間像回到了一周之前, 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江小粲溜進來, 站在她背後, 把腦袋抵在她肩膀上蹭,哼哼唧唧:“今天我想和你睡。”
數學卷子還有兩道題沒寫完,但程恩恩忽然不想寫了,反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說:“好呀。那你去洗澡,我也去洗澡,等會見。”
江小粲立刻拔腿就往外竄:“誰洗得慢誰是小狗!”
程恩恩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飛快打開衣櫃拿起睡衣飛奔進浴室。
“……”
江與城聽着兩個房間叽哩咣當的聲音,解下領帶。
清淨了幾天的公寓,随着程恩恩的回來重新熱鬧起來。
江與城在書房工作時,沒關門,彼端房間裏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聲音沒停過。平時這個時間江小粲早該睡了,但今天亢奮,江與城就随他去了。
安靜下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時鍾走過零點,他回複完一封郵件,合上電腦,捏了捏眉心。
起身離開書房,輕緩無聲的腳步走到程恩恩房間門口,打開門。
床上兩個人也不知睡前玩了什麽,頭抵着頭,睡成了一個銳角,被子一半在地上,江小粲的一隻腳丫子從被子裏伸出來,吊在床邊。
江與城走上前,把他的腳塞回去,又繞到程恩恩那邊,将被子拉上來蓋好。
屋子裏光線暗,她睡得很安穩,嘴角都帶笑,手指習慣性捏着枕頭邊。
江與城彎腰看了片刻,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直起身時見另一邊江小粲醒了,悄悄睜着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他沖江與城笑,很輕的聲音說:“爸爸,羨慕我嗎?”
“……”
江與城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兒,“睡吧。”
日子回到從前,這一走一回,反而讓程恩恩打從心底将這裏當成了家。
年底了,公司事情多,各種應酬也多,江與城要出趟差,便将兩人先送回江家。
程恩恩這幾天都很乖順,以前也乖,這次回來之後尤其乖。
江與城要她在江家過年的安排,她也沒違抗,隻是往江家去的路上,擔心太打擾江爺爺和江奶奶。
不過到了江家,進門,許明蘭跟江浦淵都在客廳裏,老大江予堂夫婦二人也在。
許明蘭先瞧見他們,放下茶杯,笑着對江浦淵說了句:“原來是恩恩和粲粲回來了。”
十分自然,像她原本就是這個家的一員。
程恩恩差點一個爆哭。
“哦~我的奶奶!”江小粲已經沖許明蘭撲了過去,跟狗似的一通蹭,把她逗得呵呵直笑。
江浦淵正跟江予堂聊着什麽,打住,問:“我呢?”
“哦~我的爺爺!”江小粲把腳丫子伸過去,鞋都沒脫,直接擱到他腿上。
程恩恩聽江小粲說過,他爺爺是從政的,省部級,不過已經從一線退下來好多年,如今省裏市裏的一把手,都是他的“得意門生”。
但這老爺子面相雖然嚴厲,卻沒架子,在江小粲的小腿上拍了拍,也沒管褲子上被他蹭上的一片灰。
程恩恩乖巧地叫人:“爺爺奶奶好。”然後轉向那兩位沒見過面的,“伯伯,伯母。”
雖說她這“病”家裏頭的人都知曉,但當面被這麽一叫,做大哥大嫂的忽然升了輩分,江予堂跟宋茵華都難免愣了一下。
宋茵華跟程恩恩是很親近的,笑着說:“過來坐吧。”
她看起來非常和善,程恩恩瞅了江與城一眼,聽他說“去吧”,便乖乖坐過去。
“與城說,你在讀高三?”宋茵華将剛削好的蘋果遞給她。
程恩恩接過來,點點頭:“嗯。”
宋茵華笑起來。當年她中途辍學的經曆也不是什麽秘密,病這一場回去繼續學業,倒也不是壞事。
“那比小峙大一級,他高二。”
“那小子,”許明蘭歎了口氣,“成天沒個正形,這回考試又是倒數。”
不巧這話剛好被下樓的江峙聽到。
他穿了件牛仔外套,裏頭是圓領的黑色針織衫,領子上有小設計,不邋遢也不算講究,就是很抗凍。
“奶奶,你這麽說我我可就傷心了。我還進步了,你都不表揚我?”
“倒數第三和第四有區别嗎?”
“有啊,區别就是,我現在已經被踢出前三的組合了。”江峙振振有詞。
許明蘭嗔他一眼,“你啊,我們家就出過你這麽一個學渣。你問問你大伯,你四叔,上學時哪個不是名列前茅?”
“我這不是忙于打架,無心學習嘛。”江峙低頭擺弄着相機,渾不在意地說。
江予堂笑了一聲:“你四叔上學時也打架,照樣考第一。”
嗯?
程恩恩啃着梨,立刻扭頭,勾着腦袋越過兩個人去看當事人。
江與城長腿交疊,坐得氣定神閑,視線掃過她寫滿好奇的臉,說:“吃你的。”
程恩恩縮回來。
原來江叔叔小時候也打架啊。怪不得那麽像黑社會。
江峙從小沒了雙親,是二老親手撫養,很是疼愛,但他調皮頑劣,罵不聽,打,二老又舍不下手,所以但凡惹出禍事,都是他四叔負責揍。
一聽這話,江峙立刻豎起大拇指說:“我四叔天賦異禀,不能超越。”
江與城:“……”
頭發因爲靜電炸起幾根的江小粲忽然坐起來,斜着眼睛瞟江峙:“二哥,小恩恩期末考試也第一名哦。”
“是嗎?”江浦淵樂了,“比這個混小子強。”
話題突然轉移到自己身上來,程恩恩立刻坐端正,謙虛地擺手說:“我考得不好,數學才剛剛過一百。”
和第二名隻有一分之差,她就是仗着其他科目好而已。
“和我也差不多嘛。”江峙厚顔無恥地呲着牙笑。
然後在其他人無語的注視下,勾着帶子将相機甩到背上,“我出去一趟。”
“淩晨才回來,又去哪兒?”
江峙頭也不回:“沈家那個死丫頭要被逐出家門了,這種大場面,我當然得去湊個熱鬧。”
聽到沈家二字,二老跟江予堂夫婦均陷入沉默。
方才一直沒出聲的江與城這時開口,提醒:“沈家的事,你别摻和。”
“知道,我就是錄個視頻,留念。”
家裏專門給程恩恩另外收拾了一間屋子,因爲是客房,離江與城跟江小粲都有些距離。
第二天一早,程恩恩還沒睡醒,被敲門聲擾了清夢,忙答應了一聲,下床跑去開門。
江與城衣冠楚楚站在門外,瞧了她淩亂的頭發一眼,擡手撥了撥。
“這幾天乖乖呆在這裏,不許亂跑,有事給我電話。”
程恩恩點頭:“知道了。”
江與城收回手:“我走了。”
程恩恩再次點頭,還揮了揮爪子。
“回去睡吧。”他站着沒動。
“嗯。”程恩恩慢慢把門推過去,沒關嚴,剩一個縫隙時停住,從裏面看他。江與城也隔着一條門縫,盯着她。
“……”
也不知道,怎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對視起來了。
一分鍾後,江與城忽然又将門推開一些,伸手在她臉蛋上捏了捏。
然後在程恩恩微微錯愕、尚未來得及說話時,将門帶上,這次嚴絲合縫。
江與城這一去就是說三天,要除夕才回。
程恩恩住在江家,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拘束,她發現江叔叔的家人人都很好,對她也很好。她每天還是照舊寫作業、跟江小粲玩,偶爾陪其他人說話,雖然更多的時候是安靜坐在一旁看着大家,但她很喜歡江家的氛圍。
這才是一家人啊。
唯一的同齡人,那位江二哥——她第一回見面叫江峙哥哥,現在知道他比自己小一級,就改叫弟弟,但江峙不樂意,非讓她叫哥,而且每次都回應得很熱烈。
那天他去沈家“湊熱鬧”,到底是湊出事兒來了。
程恩恩不清楚沈家發生了什麽,隻隐約聽說,養了十多年的女兒說趕出去就趕出去了。
那女兒跟江峙同齡,還是同學,從小掐架掐大的,結果——據江少爺自己的口供,沈家人心太狠,事兒做得太絕,大過年的把沒成年的小姑娘趕出去,他都看不下去了,伸張正義,替他的死對頭說了幾句“公道話”。
然後……就被人家告狀告到家裏來了。
這幾天被“禁足”,從早到晚都窩在房間打遊戲,和勤奮刻苦的程恩恩形成鮮明對比。
許明蘭戳着他的額頭數落:“你就不能跟恩恩學學,把你的精力用在學業上。”
江峙被念煩了:“她還有心思寫作業呢?你等着,我保管給你把她帶壞。”
“……”
晚上程恩恩正在寫語文卷子,江峙來找她,胳膊撐在門框上,一臉壞笑:“來,妹妹,二哥和你談談心。”
江小粲正趴在程恩恩的床上看故事書,沖他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
然後說:“二哥,你以後會後悔的。”
等他媽好了,肯定要收拾這個趁機占嬸嬸便宜的不孝侄子。
江峙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将他一把扛在肩上。
江小粲立刻死命掙紮,一邊扯着嗓子喊:“救命啊!二哥殺人啦!爺爺!奶奶!粲寶兒危在旦夕啦!”
“啧。”江峙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直接把人抗回房間,丢到床上,“你先自己玩會兒,我和你媽有要事相商。”
“我給我爸爸打電話哦。”江小粲威脅。
“你打,”江峙手插着兜,“告訴四叔,我爲了幫他早日和小嬸嬸重修舊好,煞費苦心殚精竭慮嘔心瀝血!你看他多沒用,半年了一點進展都沒有,丢我江家男人的臉。沒辦法,隻好由我出馬了。”
“行叭。”江小粲看在他是幫忙的份上,決定相信他一次。
這兄弟倆雖然差了快十歲,但天天吵架鬥嘴,有時候還幹一場。程恩恩知道兩人感情好,還是跟了過來。
剛走到一半,江峙就出來了,插着兜晃過來,說:“有沒有興趣來聊聊我四叔。”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程恩恩有一絲絲無所遁形的窘迫。努力裝出鎮定的樣子,跟着他走進房間。
江峙靠在書桌上,随手拿起她寫到一半的卷子,掃了兩眼便放下。
“你是不是喜歡我四叔?”
程恩恩想到他可能猜出來了,但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愣住。接着,整張臉連帶着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沒、沒有。”她說。
江峙都樂了,他小嬸嬸17歲的時候是這樣的啊?挺可愛,怪不得他四叔把持不住呢。
“你這個樣子,可沒什麽說服力啊。”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程恩恩咬了咬嘴唇,無地自容。
“我不能喜歡。”程恩恩聲音悶悶的,不隻是害羞還是低落。
“爲什麽?”江峙一挑眉,“我四叔又不是醜八怪,喜歡他很丢臉?”
程恩恩摳着手指,安靜了一會兒才說:“他心裏有人了。”
“有人?誰?”江峙看起來十分驚訝,或者說是興奮。
程恩恩繼續摳手指:“他太太。”頓了下又糾正,“前妻。”
“……”江峙還以爲能聽到什麽驚天大料呢,一時無言以對。
“他自己說的?”
“嗯。”
江峙再次陷入沉默。
他四叔怕不是個傻的,好端端的跟她說這個幹什麽,自找死路。
“也不一定。”他說。
程恩恩擡頭。
江峙看着她:“你喜歡他,怎麽不告訴他啊。”
程恩恩想了想,搖頭。
明知不會有結果,何必說出來?
自己小心翼翼藏好吧,說出來徒增難堪。江叔叔這麽好,她不想失去他。
女孩兒怎麽都這麽墨迹啊。
江峙啧了一聲,微微俯身:“大膽點,相信我,他未必不會接受你。”
程恩恩不說話。
停了下,江峙往前挪了挪:“這麽說吧,要是他前妻明天就回來,你就沒機會說了,一輩子不會後悔嗎?”
程恩恩愣住,張了張嘴,聲音很微弱:“明天……就回來了嗎?”
“……我隻是打個比方。”
程恩恩忽然有點慌亂。
她曾經全心全意地盼望,江叔叔能将他太太找回來,一家三口繼續幸福地生活。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雖然隻是一個比方,她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那麽坦然。
她會後悔。
如果一輩子都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
江峙觀察着她的表情,明白自己的話到位了,舒了口氣。
情感專家真他媽累啊。爲了他四叔的幸福,容易嗎他。
“你好好想想。”
他起身往外走,到了門口又回身,對程恩恩一握拳,“加油。”
門開了又關,房間裏安靜下來,程恩恩心亂如麻。
很久很久,她才從入定的狀态中回神。擡頭,忽然發現——
書桌上的那一摞試卷,寫完的,以及沒寫完的,全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