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恩是那種很乖的孩子, 早睡早起不偷懶,但今天醒得比平時晚不說,還虛弱得裹着被子想賴床。周末讓人懶惰。
不過聽到客廳裏的說話聲,她就立刻起床了。江叔叔那麽有錢還那麽勤勞, 她怎麽好意思懶惰?
賺大錢者不賴小床!
江小粲已經坐在餐桌前喝粥,江與城面前放着半杯咖啡,手中拿着份報紙在看,身上一件黑色的高領羊絨衫, 頭發也沒打理, 蓬松自然, 比平時的樣子看起來居家很多。
大約因爲腿疼, 程恩恩走過來的姿勢有些微怪異, 江與城視線從報紙上擡起,瞥了她一眼,江小粲也盯着她。
“小恩恩, 你的腿怎麽了?”
下坐的過程最痛苦,程恩恩扶着餐桌慢吞吞坐下:“昨天跑步了,腿酸。”
江小粲想也沒想說:“讓我爸給你揉揉。”
揉……揉揉?
程恩恩剛拿起的勺子“铛——”地一聲掉進碗裏, 瞬間手忙腳亂驚慌失措,趕緊把勺子撿起來說:“不、不用了!”
耳朵尖兒都紅了。
江小粲無心之失, 眨巴眨巴眼睛:“對不起, 童言無忌。”然後無辜地舀了勺粥送進嘴裏。
老男人不愧是見多識廣, 江與城面不改色地看着報紙,眼皮都沒動一下:“吃飯吧。”
“……哦。”程恩恩低頭喝粥,腦袋跟鴕鳥似的都快埋到碗裏了。
周六的上午是惬意的。吃完早飯,三個人坐在客廳裏,江與城今天休息沒去公司,看完那份報紙,又拿了本财經雜志在看。
江小粲赤腳盤腿坐着,搗騰他的遙控玩具,程恩恩在茶幾上發現一本封面沒字的書,拿起來:“這是什麽書啊。”
兩位男性一頓。江小粲瞥了眼,說:“這是我爸看的……言情小說。”
程恩恩沒說話,但用表情和眼神表達了自己的驚奇。江叔叔還看言情小說啊?
頓時對這本小說更好奇了,正要翻開看看是什麽傳奇之作,江與城伸手将書從她手中抽走,放在自己手邊的鐵藝置物架上。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看雜志。
他什麽都沒說,江小粲好心幫他解釋:“恩恩你不能看,少兒不宜。”
“……”
江與城涼涼一眼掃過來,江小粲嘎嘎嘎嘎笑得十分張狂。
兩秒鍾後,程恩恩一臉“我懂了原來江叔叔還看那種東西”的表情,點點頭。不過……她看着身旁笑得前俯後仰的江小粲,這位三年級的小朋友會不會懂得太多了點?
江與城眉頭抽了抽,合上雜志,不輕不重地擱下,盯着江小粲:“作業寫完了?”
啧啧啧,老男人惱羞成怒了。江小粲收起嘲笑,嚴肅地說:“昨天寫了一半,恩恩說剩下一半下午再寫。”
小家夥精着呢,把他媽搬出來,他爹就不會找借口趕他去寫作業了。
江小爺看他爹吃癟最開心了,充分發揮得寸進尺上房揭瓦的精髓,操控着手中的遙控器,會客廳上空順時針旋轉的鲨魚氣球便搖頭擺尾地朝這邊飛過來,直沖江與城而去。
這是程恩恩給他買的遙控懸浮鲨魚氣球,雖然江小爺眼裏這是三歲小孩兒才會喜歡的東西,但依然玩得不亦樂乎。但他似乎忘記了,是哪位老父親深夜下班回來,拖着疲憊的身軀坐在燈下爲他安裝好的。
江與城從容不迫地擡手,在氣球上彈了一下,笨笨的鲨魚便調轉方向,朝程恩恩飛了過去,尾鳍擺動着歡快的節奏。
程恩恩嚴陣以待,早早準備,在鲨魚飛到跟前時往它臉上一推,氣球就沖着江小粲過去了。江小粲誇張地啊啊啊啊大叫,跳起來繼續操縱遙控器,指揮鲨魚去攻擊江與城。
如此來回三遍,江與城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幼稚。”
下午江與城接到一通電話便出去了,他這樣的人從來如此,說好的休息日能休息半日已算不錯。換做之前,程恩恩會覺得他真的很辛苦,幾乎每天都在工作,要麽加班應酬到很晚,要麽早早回來,又在書房工作到深夜,電話也總是不間斷,就沒個真正放松的時刻。
現在她會多想一層,小粲媽媽的離開,會不會跟他繁忙的工作有關系?
但就像葉欣說的,家庭與工作,是一個很難調和的矛盾。
晚上江與城回來時,程恩恩正在陪江小粲讀英文故事書,被她叫了出去。客廳裏,江與城正脫下外套,随手搭在扶手上,指了指桌子上五六個購物袋:“去試試合不合适。”
有幾個程恩恩認得,是很有名的運動品牌,她愣愣地看了一眼:“這是什麽?”
“給你買的運動服和跑鞋。”江與城坐進沙發裏,長腿疊起。
程恩恩今天還在想以後要多跑步鍛煉身體,沒想到江叔叔就給她買了運動鞋和運動衣,還這麽多……她又感動了,眼眶都有點濕,吸了吸鼻子說:“江叔叔,你對我真好。”
從前她很少說“你真好”這種話,倒是有很多次氣鼓鼓地對他拳打腳踢,說“你壞透了”。那是他們之間最好的時候。
她從小沒有得到過本該有的父愛母愛,這種缺失讓她在外人面前一直很謹慎,連乖巧懂事都建立在膽小敏感上。她是程禮揚一手帶大,隻有在他面前才是活潑可愛的本性,任性嬌蠻,如同每一個被寵愛着的女孩子。
江與城也曾經成爲那個讓她能毫無防備露出本性的人。
他看着程恩恩,黑眸在燈下顯得深邃。
半晌,他在身旁的位置拍了拍,程恩恩乖乖走過來,坐下。
“明天晚上有個飯局,後天吧,”他說,“以後每天我陪你去跑步。”
有個人總能猜中你的内心是一件很驚喜的事,程恩恩連連點頭,亮亮的眼睛寫着開心。不過緊接着想起他的忙碌,問:“可是你工作那麽忙,晚上都沒有時間呀?”
江與城臉上浮現一點笑容:“我把時間騰出來,陪你。”
不知是燈光太柔和,将他的眉眼暈染得細膩溫柔,還是那聲“陪你”本身就暗藏纏綿,程恩恩心跳漏了一拍,然後就亂了節奏。
她也沒搞清哪裏出了問題,忽然就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慌張不知從何而起,随手抓起一個購物袋:“唔……我去試衣服。”說完倉皇逃回房間。
關上門才舒口氣,覺得自己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哪裏怪,打開袋子一看,是一雙運動鞋——試什麽衣服還試衣服,丢死人了。
她不好意思再出去,躲在房間裏一直到零點,才偷偷摸摸打開門。客廳裏燈關了,隻有走廊上壁燈靜靜地照亮着路。她悄悄走出去,把還擱在茶幾上的購物袋抱回來。
不知所起的尴尬,一覺醒來就忘了,剛好江與城有事忙,早早就出去了,晚上又回得晚,她連面都沒見着。
周一早晨,程恩恩出來吃早餐時見着了他人。他正要出門,邊整理着袖口邊走向電梯,停下腳步回身,慢條斯理地将袖子整理好,放下,才說:“晚上放學我去接你。”
程恩恩張了張嘴,聲音還沒發出來,江小粲已經搶答道:“知道了爸比。”
她回頭,江小粲咬着勺子歪着頭,笑嘻嘻。
周一升旗儀式,程恩恩站在整齊的隊列中,看着鮮紅國旗冉冉升起,腦袋跟着往後仰。劉校長在講話,主要是對高三學生的鞭策。
“最近有些同學的心思飄了,不在學習上了,真是讓我痛心疾首!大家都要擺正自己位置,不要被小情小愛絆住腳步,你們的人生還有更高更遠的路要走,所有讓你分心的,都是對你前進道路的考驗!别人跨過去了,你沒有忍住誘惑跨不過去,那你就隻能被别人超越,被大部隊抛棄!現在,所有人看着國旗,反省一分鍾!”
程恩恩對着莊嚴的國旗深刻反省了自己。
最近她真的飄了,對待學習的态度不夠認真虔誠,這都幾天沒有按時寫完卷子了?金錢令人輕浮,有了點小錢她就輕飄飄了,要警惕!不能被誘惑!
至于江叔叔的人生大事,那些情情愛愛的她又搞不懂,要合理安排時間來思考,不能絆住自己學習的腳步!
反思完,解散,程恩恩習慣性尋找葉欣的身影,卻沒找到。
陶佳文跑過來挽住她,興緻勃勃地說:“恩恩你知道嗎,剛才劉校長的話就是專門對我們班長跟七班班長說的,聽說他倆昨天夜會被發現了。沒想到這倆人還真的搞到一起去了,假戲真做?”
劉校長也是逗,還小題大做說了這麽一番話,搞得跟真的一樣。陶佳文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程恩恩正在找葉欣,有點心不在焉:“什麽假戲真做?”
“沒事沒事。你找什麽呢?”
“葉欣呀。”程恩恩說。剛才集合時就在她身後,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
“哦,我剛才看到她被戴瑤那些人叫過去了。”
戴瑤?程恩恩微微蹙眉,想起上周戴瑤莫名其妙讓葉欣請吃飯的事。
後面兩節課葉欣幹脆沒回來,位置一直空着,程恩恩去問了她周圍的同學,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戴瑤也是一下課就不見人影,上課鈴響才回來,程恩恩一直沒找到機會問她。
第四節下課前,程恩恩就盯着戴瑤,李老師剛說完下課,她立刻就站起來,有點着急地催剛剛睡醒的樊祁:“讓我出去一下。”
樊祁慢悠悠起身。
就這麽幾秒鍾功夫,戴瑤已經走了,程恩恩跑出教室時,走廊連她的人影都沒有。正是午飯時間,各個班級的學生都要去吃飯,簇擁一片。
她拔腿就跑,人卻沒跑出去,被一隻手揪住了領子。樊祁拽着她:“去哪兒呢?”
“找戴瑤。”程恩恩不假思索說,拽了一下領子,沒拽出來。
“找她幹嘛?”樊祁一皺眉,“她又招惹你了?”
“不是,”程恩恩猶豫了一下,如實說,“葉欣兩節課沒回來了。”
“等着,你這麽追哪兒追得上。”樊祁揪着她的領子,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半分鍾後,戴瑤跟那幾個小姐妹并肩下樓,卻不是去往食堂的方向,半道和人群分離,走向教學樓背後。
後面是羽毛球館。
程恩恩扭頭就跑,領子從樊祁手中脫離。
葉欣果然在羽毛球館。程恩恩跑進去,正好看到小姐妹群體中的某個人把葉欣狠狠一推,撞到了牆上。然後那人手往牆上一撐,嚣張的語氣說:“我不是讓你在這兒站着,誰允許你出去的?”
邊說,邊用手在葉欣臉上拍着,力道不輕。
程恩恩想也沒想跑過去,把她從葉欣身上推開。
原本抱着手臂在後面看戲的幾個小姐妹都往前圍過來:“程恩恩,這裏沒你什麽事兒,瞎湊什麽熱鬧。”
葉欣低聲說:“恩恩你快回去吧。”
她臉上有點青青紫紫或紅腫的痕迹,不是特别明顯,但顯然是受了傷。校園霸淩的事真不少見,校規嚴格如七中,依然避免不了。
程恩恩反應慢,但也知道人多勢衆,雞蛋不能碰石頭的道理,她握住葉欣的手,編了個借口說:“秦老師知道她翹了兩節課,叫我來找她。”
“跟着我們過來的吧,就憑你能這麽快找到這裏?”先前“壁咚”葉欣的小姐妹一号說,“知道你有樊祁罩着,趕緊滾,我跟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程恩恩抿了抿唇,實在不擅長和這些小太妹打交道,虛張聲勢地說:“我進來之前已經告訴班長了,你們别太過分,老秦很快就會過來。”
小姐妹一号嗤了一聲:“得了吧……”
“吧”字的音沒發完,便見眼前一道影子閃過,随之而來“啪——”地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打斷了她尚未說完的台詞。
所有人都愣住。
不僅葉欣,衆位小姐妹臉色都變了,齊刷刷瞪着戴瑤:“你幹嘛,不是還沒到……”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快得跟閃電似的,程恩恩都被打懵了,臉上火辣辣地,疼得眼裏泛淚光。
剛剛被人欺負時還沉默不敢吭聲的葉欣,這時候立刻站到了程恩恩身前,看了一眼她已經快速顯出紅色指印的臉頰,皺眉盯着戴瑤:“你真的過分了!”
雖說都是演戲,但原本的劇本裏,那一巴掌是被樊祁截下來的。現在他人還沒出現,别人的台詞都沒說完,戴瑤這麽出其不意,擺明了就是故意的,借機洩私憤。
“我看你怎麽跟劉校長解釋。”
幾個小姐妹剛才的氣焰也都消失了,小聲抱怨:“你怎麽這樣啊,就算讨厭人家也不用真動手吧,這不是連累我們麽。”
戴瑤一臉不屑,油鹽不進的樣子,視線往入口一瞥,嘟囔一句:“這不是來了麽。”
說着再次揚起手,朝着程恩恩的臉就揮過來。
她的速度真的很快,葉欣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但掀起風的手掌在程恩恩的耳畔被攔截——完全是本能的反應,程恩恩抓着她的手腕,皺了皺眉。
樊祁的手已經伸到一半,撤回來,看了她一眼,才擰眉看向戴瑤。
程恩恩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天面對池俏的狀态,很煩躁,想把這一巴掌原封不動地還回去。她從來沒被人打過,也沒打過人。
“你讨厭我,就可以打我了嗎?我讨厭你,是不是也可以打回去?”她盯着戴瑤。
戴瑤猛地掙了一下,竟然沒能掙脫,冷哼道:“可以啊,你來打。”頗有幾分挑釁。
“那你自己打吧。”程恩恩放開她的手。
其他人:???
戴瑤愣了下:“你說什麽?”
“你不是說可以打。”程恩恩平平靜靜看着她,語氣完全不像在開玩笑。她還是做不出扇人臉的事,更不想去碰戴瑤的臉。
“你自己打,我的手勁比你大,對你不公平。”
“……”
戴瑤氣笑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有病吧。”
從戴瑤那自作主張的一巴掌開始,這場戲已經朝着與劇本截然相反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原本柔軟可欺的小白花突然變成帶刺的玫瑰,原本欺淩同學的小太妹們一個個戰戰兢兢摸不清狀況,原本來“救美”的樊祁硬是從主角淪爲群衆。
最終還是他打破僵持,對程恩恩和葉欣道:“你們先回去。”
程恩恩覺得自己有點像吃了偉哥的男人,勇猛完了就洩氣。看戴瑤也沒有老老實實聽話的意思,她沒再逗留,被葉欣拉出了羽毛球館。
“我們去醫務室處理一下。”葉欣有點擔心,“已經腫起來了。”
程恩恩的舌頭從裏面舔了一下,疼得很,乖乖跟着去。
“戴瑤這次真的做得太出格了,”葉欣說,“我們去告訴劉校長。聽說她跟劉校長有些親戚關系,不過劉校長人還算講道理,應該不會偏袒她。”
“她跟劉校長也有親戚關系?”程恩恩臉有點疼,嘴巴張得小,聲音聽起來悶唧唧。
上次那個劉海男也是,怎麽劉校長的親戚都這麽愛動手啊?
這個是私人關系,不是劇本裏的人物關系,葉欣也是聽其他人八卦的,便跳過了這一茬沒再提起。
程恩恩頂着半張紅腫的臉過去,校醫給吓得喝水當時就嗆着了,猛地一陣咳嗽,把自己的椅子搬過來給她坐着,拿了冰袋裹着毛巾給敷上,慌裏慌張去找藥。
順便給幕後大boss打了個電話彙報,這種事可一秒鍾都不敢耽擱,要不然回頭他也得跟着遭殃。
程恩恩人還在醫務室沒離開,劉校長已經得到消息風風火火趕過來,進門也不知瞧清楚沒有,一臉關切地問:“來,讓我看看傷到哪兒了?嚴重嗎?”
“傷倒是不重。”校醫說。但不管重不重,傷在臉上都不是小事。
他把劉校長拉過去,壓低聲音說,“但是我已經通知江總了,估計這會兒正殺過來呢,你趕緊準備準備,看給你那個外甥女收屍,還是給你自己收屍。”
劉校長聞言立刻哭喪起臉,朝向程恩恩一拍大腿,喊了聲:“哎呀我的姑奶奶喲!”
幾乎要給她跪下來。
程恩恩在醫務室發了半天呆,也沒弄明白今天到底算怎麽回事。正給江與城發消息,借口說感冒怕傳染給小粲,請假兩天。
被劉校長這猛地一出吓得,差點把手機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