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恩回神:“沒有。”
中午食堂人多, 争搶筍絲紅燒肉的窗口最爲熱鬧,明明程恩恩常去的那個窗口也有, 阿姨還給她多打了一勺, 不知道爲什麽大家都擠在一處。肉被搶完了, 隊伍後半截的人沒輪上, 怨聲載道。
程恩恩碗裏的筍絲都挑了出去,滿滿的肉惹得每一個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卧槽:“阿姨也太偏心了吧。”
“别看了, ”葉欣把勾着頭看的男生推開,“你還想下手搶嗎。”
“我哪敢啊。”男生端着一盤剩下的肉渣唉聲歎氣離開。
陶佳文在這時跑過來:“我能坐這裏嗎?”
“坐吧。”葉欣說。
“謝謝。”陶佳文笑着在她身旁坐下來,看了眼程恩恩, 見她支着下巴盯着紅燒肉在出神,偷偷撞了下葉欣的胳膊, 氣聲問,“她怎麽了?”
葉欣搖搖頭, 再次叫了一聲:“恩恩快吃飯吧, 菜要涼了。”
程恩恩愁眉不展。陶佳文在對面笑起來:“你也有煩心事了?”
程恩恩塞了塊肉進嘴巴裏, 挺好吃的, 她卻食之無味。微微擰着眉, 擡頭問對面兩人:“你們知不知道有什麽辦法,能幫助兩個人複合嗎?”
“你在琢磨這個啊?我還以爲你心裏隻有學習呢。”陶佳文清了清嗓子, 有點故意地壞笑, “你想跟誰複合啊?”
“不是我, ”程恩恩戳了戳米飯, “是我的一個朋友。”
“你江叔叔?”
“那天來我們班會的……”
葉欣和陶佳文異口同聲。
程恩恩愣在那兒:“你們怎麽都知道?”她不想暴露江叔叔的私事,模糊地隻說是朋友,這樣也能猜出來嗎?
陶佳文立刻又問:“你要幫他複合?他和女朋友分手了?還是離婚?”
這問題程恩恩不是很想回答,好在緊接着葉欣就說話,岔開了話題:“你提過他很多次。”
這倒是實話。程恩恩認識的人也就那麽些,江叔叔和小粲粲對她是最好的了,和葉欣在一起就常提起。
陶佳文笑了笑,沒再插嘴,邊吃飯邊聽着兩人說話。
葉欣想了想說:“一般來說,你得先知道他們是什麽原因分開的,然後對症下藥。”
這個就是關鍵所在。程恩恩不知道,也不敢貿然去問,揭人傷疤。
葉欣見她搖頭,繼續分析:“分開,肯定是兩個人中間至少有一方出了問題,變心劈腿出軌或者……”
“不會的。”
其實程恩恩自己也不了解,但她覺得應該不會是這樣的原因。大概是江與城在她心裏的形象太偉岸,小粲粲也被教育得那麽好,她本能地想象他們的家庭也是美好的。她相信江叔叔不是那樣的人,也相信他的太太不是那樣的人。
她沒見過别的夫妻是如何相處的,程紹鈞和方曼容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她在他們身上沒有看到過任何一點愛情的存在。但筒子樓裏有一對出了名的恩愛夫妻,有個女兒和她差不多年紀,卻是完全相反的兩面。
程恩恩小時候最害怕和那個女孩子一起玩,因爲控制不住地會羨慕,會嫉妒。那個女孩子家裏也并不算富裕,但在相親相愛的和睦氛圍下長大,個性天真可愛,很愛笑,很快樂,很讨人喜歡,不像她總是自卑敏感。
所以她一直相信,父母相□□教養出來的孩子,和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在根上就存在着差别。
“或者就是兩個人相處之間的矛盾。”葉欣接着說,“不過你江叔叔看起來是很強勢的人,他都解決不了以緻分開的,我想應該是個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一點,程恩恩也想到了。
江叔叔那麽愛他妻子,都無能無力的事情,她應該怎麽幫他才好?
“葉欣,請我吃個飯!”戴瑤的聲音猛地打斷她的思緒,程恩恩擡頭。
七中多數是憑借成績考進來的家境普通的學生,校園不比附近職高那般争奇鬥豔,冬天大家都是怎麽厚怎麽來。戴瑤和她的小姐妹們買了同款的羊羔絨外套,在一堆款式大同小異的棉服和羽絨服之間十分亮眼。
程恩恩有點疑惑,問葉欣:“她爲什麽要你請她吃飯呀?”
葉欣臉色有點忍耐,還沒說話,戴瑤便道:“因爲我飯卡沒錢了呗。”
說完直接拿起桌子上那張拴了挂繩的飯卡,一點沒客氣轉身就去打飯。
葉欣站起來:“那是……”話沒說完,被一個留下來的小姐妹壓着肩膀按在椅子上:“坐下吧你,那麽多廢話。”
程恩恩皺眉看着那個小姐妹:“你放開她。”
小姐妹嗤了一聲,表情十分不屑,把手拿了下去。
戴瑤打完飯回來把飯卡把桌子上一扔,腳步都沒停一下,更别說一聲謝謝。程恩恩跟葉欣面面相觑。這跟直接搶也沒什麽區别了。
葉欣抱歉道:“對不起,她們是想讓我請的,拿錯了。”
程恩恩拿起自己的飯卡,她剛剛看到戴瑤給她的小姐妹每人都刷了一份飯。雖然現在小窮鬼已經是一隻有存款不那麽窮的鬼,還是心疼這筆冤枉錢。
“你惹到她們了?”陶佳文出聲。
“沒事。”葉欣不想多提。
回到教室,一直到午休時間都沒看到戴瑤。程恩恩睡了一會兒,醒來發現樊祁沒在座位上,她打着哈欠坐起來,正好看到樊祁進教室,手插口袋,仍舊是懶懶散散的樣子。後面是戴瑤,臉色是不耐煩和氣憤。
樊祁回來時,手裏什麽東西往程恩恩桌上一撂,半個字也沒說,靠在桌子上喝水。
程恩恩看着那張飯卡,半晌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把卡推回去:“我不要。”
樊祁把瓶子放下,左手腕搭在桌子上,側身看着她:“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
“搶來的,和她有什麽區别。”程恩恩說。
樊祁聳聳肩,把卡拿了回去。
程恩恩打算放學後自己去找戴瑤,讓她還錢。但沒等到放學,下午第二節體育課,去操場的路上,微信上收到了戴瑤的轉賬。數目是中午那幾份飯雙倍的價格。
程恩恩收了,然後把一半退回去;戴瑤也很快收了轉賬,一個字沒說。
周五快放學了,原本大家都精神高漲,結果上課先繞着跑道跑了兩圈,還沒休息好,便聽體育老師在前面說:“該熱身的趕緊熱熱身,該準備的趕緊準備,待會兒女生八百米男生一千米測試!”
頓時哀嚎四起。
程恩恩在心裏慶幸,還好,她的例假剛剛過去。
不過剛慶幸完,就聽到四五個女生同時舉手打報告:“老師,我身體不舒服。”
老師都不高興了,瞪着眼睛:“哪兒不舒服啊,過來我給你們把把脈,我祖先是華佗你們都不知道吧。”
下頭笑成一片,有男生貧嘴接話:“您也不姓華啊。”
“我今天改姓華行不行?”老師自己都樂了,招招手讓那幾個女生過去,“都過來,誰生病的把醫生證明拿給我看。”
“老師,例假怎麽證明啊?”女生笑着問。
“自己找個地方坐着去。你們一個個都是嬌滴滴的公主。”
葉欣在程恩恩身旁低聲問:“你身體行嗎?怎麽不請假呀?”反正例假剛剛結束,也不算是說謊。
還不是傻。程恩恩苦着臉:“我忘了。”
她從小體育就差,什麽運動都不擅長——如果飛镖算是運動的話,那她現在有一項擅長的了——八百米測試從來都是墊底的,車禍醒來之後瘦了一圈,又一直沒好好鍛煉過,現在的身體素質估計還不如以前。
不過這會兒也不好意思再過去請假了,像跟風一樣。
每個人的腳腕上都綁了感應器,一組男生與一組女生同時進行。程恩恩被排在最後一組,還算幸運,可以多做一會兒準備活動和心理建設。
但是深呼吸并沒能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輪到她們這組,一站在賽道上,程恩恩的腿就情不自禁地開始打顫。她一向畏懼這種緊張的競賽感。
葉欣和陶佳文剛好在她左右兩側,陶佳文安慰她:“别怕,就是一個平時測試,不算成績的,不及格也沒什麽。”
程恩恩點頭,但心情并不輕松。
葉欣沒說話,隻是默默握了下她的手。
哨聲一響,六個人同時出發,程恩恩這次沒有慢半拍,但步速太慢,剛跑出去就被幾個人拉下了,眼睜睜看着一道道身影像離弦的箭一般,與自己的差距越拉越大。但都在意料之中,她也沒有太沮喪,隻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前跑。
葉欣在她前方,步伐稍稍放慢,然後保持與她并肩的速度。什麽都沒說,但默默陪着她。
事實上,程恩恩的身體情況,遠比自己預想中還要差。第一圈尚且能堅持,第二圈跑到一半,腿已經沉重地擡不起來。喉嚨很幹,氣喘不上來,她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幾乎銜接不上。
終于,她堅持不住了,停下來,手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恩恩,恩恩?”葉欣在她身旁叫她,手虛虛在她手臂上扶着,沒敢用力碰她。“還好嗎?”
程恩恩搖頭,話都快說不上來了。終點處已經有人相繼抵達,遠遠地,男生們雙手捧着喇叭,“加油”的呐喊傳過來。
程恩恩喘了片刻,力氣恢複了些許,但看着前方剩餘的半圈跑道,盡頭仿佛遙不可及。
“你快過去,”她推了推葉欣,“等下要不及格了。”
“沒關系,”葉欣說,“我們休息一下,慢慢走過去。”
程恩恩直起身,突然看到樊祁穿越足球場跑了過來,吓了一跳。他到跟前停下,上下打量她兩眼,略有些嫌棄的語氣:“怎麽虛成這樣?”
程恩恩瞅着他,似乎想反駁,但沒找到反駁的話來。八百米都跑不下來,可不就是虛麽。
“你要是五分鍾的時候跑不過終點線,”樊祁看了葉欣一眼,身體往前傾,低頭在她耳邊說完後半句,“我就當衆親你了。”
???
程恩恩驚愕地瞪着眼睛。什、什麽?
樊祁說完那句已經直起身,嘴角向一邊勾起:“你還有一分二十五秒的時間,加油哦~”
最後那個惡意向上飄起的尾音,讓程恩恩當即就打了一個哆嗦。
什麽都來不及說,突然就被逼出了力氣,她拉着葉欣躲過此刻在她眼中與瘟神别無二緻的樊祁,向前跑去。
樊祁别出心裁的“激勵”讓她成功堅持到了終點線,陶佳文高興地撲上來抱住她:“恩恩你太棒了!”
體育老師念出成績,五分零二秒。
程恩恩心頭一緊,下意識回頭尋找樊祁的身影。他正不耐煩地揮開一個男生想搶他手中飲料的手,然後大步向這邊走來。程恩恩本能想跑,身後一群人擋了路。
樊祁走過來把那罐旺仔牛奶往她手裏一塞。程恩恩愣愣地看着他,樊祁在她頭上拍了一下:“看什麽看,等着我親你嗎?”
周圍男生女生頓時齊聲發出意味深長的:“喔噢~”
有好事的起哄:“親啊!親上去!”
程恩恩有點尴尬,想找地縫鑽,飛快說:“才沒有。”
測試一場幾十個學生都跟大傷元氣似的,體育老師發善心,提前下了課,讓大家早點放學回家。
程恩恩正想去拿自己的外套,葉欣已經幫她取回來。陶佳文一直挽着她的手,三個人一起并肩回教室,她故意笑着問:“你跟樊祁在一起啦?”
“沒有,”程恩恩忙解釋,“别瞎說。”
陶佳文笑:“好啦,知道你害羞,不逗你了。”
“真的沒有。”程恩恩蹙着眉,好像很不喜歡被開這個玩笑。
今天是小粲來接她,沒在車上等,帥帥氣氣地戴着小墨鏡站在大門口,吸引了不少眼球。程恩恩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酷酷的江小爺收起pose,迎着她走去。
程恩恩瞧見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江小爺把墨鏡一摘,擺足了風流纨绔少爺調戲良家小姑娘的架勢:“小美女,今晚跟小爺走怎麽樣?”
周圍人噗嗤笑出聲。江小爺冷酷的眼神瞥過去:“笑什麽笑?”
程恩恩好笑不已,拉住他的手說:“走吧走吧。”
十分的迫不及待了。
江與城今天又是晚歸。
程恩恩和江小粲一起吃晚飯,陪他寫完了周末的一半作業,又看着他休息。一直到回自己房間,都沒聽到江與城回來的動靜。
她拿出一套數學卷子,做了兩道題,心思就飄了。
下午樊祁送給她的那罐旺仔牛奶就坐在桌子上,程恩恩拿起,枕着手臂趴在那兒,盯着上面的旺仔發呆。
樊祁總是喜歡逗她,還特别沉迷于把她當小弟罩着,然後抄她的作業當收保護費。但自從那次把她惹哭之後,他就沒有再做過過分的事情了。
程恩恩知道班裏很多同學,甚至學校的其他學生,都很怕他,畢竟是七中一霸,名頭響當當。不過她覺得,樊祁人是不壞的,還特别的有正義感,要不怎麽每次都幫她打抱不平呢?隻是選擇的方式有些不太正确罷了。
但是今天那句威脅,是真的把她吓到了。雖然最後她超過了五分鍾,他并沒真的親。
他到底什麽意思呀?不會真的喜歡她吧?
程恩恩想了一想,自己好像對他沒有什麽特别的感覺。
那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呢?
愛情真的好複雜,她該怎麽樣幫江叔叔追回他太太呢?如果能挽回,小粲一定會很開心吧。
思緒繁雜,亂的很。
江與城敲門沒聽到回應,推開門時,瞧見的便是她出神的樣子。視線落在她手中那個紅罐子上,微微停頓一瞬便移開。
程恩恩猛地從神遊中驚醒:“江叔叔,你回來了。”
江與城走進去,站在她身邊,将那罐牛奶從她手中抽出。“看什麽呢?”
程恩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大約是心虛,伸手就把牛奶奪回來,藏在身後。
樊祁送她牛奶的時候都沒臉紅,這會兒倒是紅了,紅的透透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什麽都沒有。”
她垂着腦袋,沒看到江與城微微眯起的眼。
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帶上門。程恩恩立刻把發燙的臉埋進胳膊裏。
幾分鍾後,忽然響起敲門聲,程恩恩以爲是江與城去而複返,心一跳,然後才應了一聲。推門進來的卻是已經休息的江小粲。
“你怎麽還沒睡啊?”她莫名松了口氣,問。
江小粲穿着睡衣走進來,瞧見桌子上那罐牛奶,明顯眼睛一亮,趴在桌子上:“哎呀我最喜歡喝這個了。”他嘴巴一扁,可憐巴巴地說,“不過我好久沒喝了,我爸爸不讓我喝。”
那個小可憐的樣子,程恩恩不假思索地把牛奶遞給他:“那給你喝吧。”
“小恩恩最好了!”
江小粲在程恩恩腦門上啵了一口,接過牛奶,拉開易拉罐,邊喝邊走出去。
然後關上門,從客廳經過時擡起右手,與坐在沙發上一臉平靜看書的江與城擊了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