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支了牌局,因爲江與城的中途離場暫停,桌邊此刻坐着兩人:
一個約莫二十五六的年輕男人,白色高領毛衣, 斯文隽秀, 氣質溫潤, 但鼻梁那副銀架無框眼鏡襯托着清冷眉眼,顯出幾分精英的精銳與疏離感;
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生, 十一月的天就隻穿了一件黑色連帽衛衣,眉宇間藏着一點戾氣,更多的是嚣張勁兒——大概跟他此刻正把江小粲按在腿上, 威脅要扒他褲子有關。
“頭可斷, 褲子不能掉!”江小粲被他正面摁着,兩隻小手奮力抓着褲腰誓死不從。
“知道錯了嗎?”江峙在他屁股上彈了一下, “下次再污蔑我——我不抽你, 我是個文明人,不像你爸, 我扒光你的褲子把你挂起來,讓你的小叽叽示衆。”
江一行視線投向門口:“别鬧, 人過來了。”
瞧見程恩恩進門, 偶像包袱碎了一地的江小粲小宇宙爆發,一個奮起從江峙的魔爪下逃脫, 飛快提好褲子, 沖過來一把抱住江與城的大腿, 告狀。
“嗚嗚嗚爸爸,二哥罵你不文明。”
江峙指着他,磨了磨牙,“你這個小王八蛋。”
江小粲:“嗚嗚嗚,二哥罵你是王八!”
“……”
江峙沒工夫跟他計較,視線被柱子阻擋,他胳膊肘撐在膝蓋上,頭往右.傾斜。
一進門,程恩恩便被放開了,她好奇地看看那兩個帥哥。兩人也正探究地打量她。
這場意味不明的對視持續不到十秒鍾,程恩恩先開口打招呼:“哥哥們好。”
語氣十分之乖巧懂事。
“……”
對面兩人的臉上均閃過一絲詭異神色。
這輩分亂的喲。
江一行從善如流地回應:“你好。”
江峙挑起眉,笑容有些深意:“妹妹好。”
最淡定的莫過于江與城。
他不冷不熱掃了趁機占便宜的江峙一眼,一派從容地坐下,長腿一疊,對程恩恩道:“過來。”
程恩恩走過去,看了看牌桌,猶豫道:“江叔叔,你找我什麽事呀,我們同學聚會還沒結束呢。”
江與城骨相生得好,那雙手捏着麻将也好看,他慢條斯理地碼牌,聞言眼睛都不擡一下,屈指在左手邊的空位上敲了敲。
“三缺一。”
打麻将的樂趣程恩恩也是喜歡的,但方曼容對麻将的沉迷,和家裏常年不散的牌局,因此爆發的争吵,讓她有些抵觸,很少碰。
“我不打。”程恩恩實誠說,“我沒錢。”
這話不是推脫,她小窮鬼一隻,怕不是活膩歪了,怎麽敢跟這仨每個頭頂都刻着“有錢”倆字的人玩。
“輸了算我的。”江與城将手裏那張牌摞好,擡眼。
程恩恩猶豫了一下,看三個人都已經碼好牌,齊刷刷望着她,嗷嗷待哺似的,隻得坐下。
摸完牌,第一張都打出去,她才回過勁兒來,不對啊,剛才不還有個人呢嘛。
轉頭,對上身旁江小粲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再往後,剛才還在門口的肌肉姐姐早沒了蹤影。
程恩恩打得少,也就是個剛剛了解規則的程度,再看另外三家,一個個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精明。
江小粲坐着小闆凳在她後頭當軍師。
程恩恩出牌時在猶豫,江小粲往最左邊一指:“打這個。”
一張略顯多餘的一筒,挨着三四筒。
程恩恩卻搖頭:“我喜歡這個。”她對一筒有迷之好感,有用沒用都喜歡留在手裏暖着。
說完鄭重地把四筒打了出去。
江小粲一臉寵溺:“你開心就好。”
然後,接下來,便親眼見證,一張,一張,又一張,她在三輪之内,把剩下的三個一筒全摸了回來,且順利聽牌。
“暗杠。”程恩恩開心地把四張牌推倒。
江小粲震驚了,這種手氣爲什麽不去買彩票?
她的一筒一直寶貝地捏在左手裏,每摸來一張就放到最左邊,另外三人就算不知是什麽牌,也看明白了這通操作。
程恩恩美滋滋去補牌,拿回來,江小粲一瞧——杠底花。
不服不行。
江與城将牌摁下,推出去,誇了句:“厲害。”
江峙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嘴皮幾乎不動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自摸三次都扔出去的人更厲害。”
另一側的江一行悠悠道:“有本事你别扔。”
“我敢嗎我。”江峙又擠出一句,“沒看你四叔瞪我呢。”
“知道就好,”江一行勾唇笑,“你四叔一把年紀老婆沒了不容易。”
程恩恩正認真地聽江小粲給她算番,完全沒注意他倆的對話。
某當事人若無其事,仿佛根本沒聽到兩個小輩一口一個“你四叔”的揶揄。
赢了牌,程恩恩情緒高漲起來。她的智商跟其他三人顯然不是一個段位,但優點是手氣不錯,就沒摸過沒用的牌,每一張都來得剛剛好。
巧就巧在江與城的牌總是喂得很及時,前一秒她在想碰個三條就可以聽牌了,下一秒江與城的三條就打出來。時不時還給她的上家也喂喂,江一行一碰,下一張程恩恩準能自摸。
以那三位的水平,其實等不到她聽牌,就已經能赢得差不多了。但架不住有人仗着輩分大欺壓晚輩,自己想哄老婆,就不讓别人赢。
說是三缺一拉人來湊數,其實他們才是陪玩兒。
程恩恩連赢四把,一個月的工資都到手了。她赢得不好意思,推完牌說:“我不打了。”
這麻将打得沒意思,江峙正百無聊賴呢,一聽這話來了勁兒,手往桌子上一拍,冷笑一聲:“赢了錢就想走?”
小霸王不是鬧着玩的,耍起狠來氣勢非常到位。
程恩恩吓一跳,立刻把籌碼往他的方向推,小心翼翼地:“還給你。”
江與城剛才被他擠兌都沒生氣,此刻眼皮一掀,一記冷眼斜過去。
江峙也沒想到她“變”成17歲就這麽不禁吓,但他反應奇快,順着一句無縫銜接:“我還沒輸夠呢!”
程恩恩:“……”
一圈一圈打下來,程恩恩一人承包全場。最後三個人把籌碼一結,她看着突然飙上五位數的賬戶餘額,心情在發财的激動和拿走别人錢的慚愧中交織。
終于從牌桌上下來,她猛然記起被抛到腦後的同學聚會,哎呀一聲。
“我同學他們不知道走了沒有。”
她匆匆和江與城說了一句,就拔腿想跑,被江與城扯着外套帽子拽回來:“走了。”
程恩恩回頭,他又補了一句:“給你請過假了。”
程恩恩這才放心,不說一聲就消失不見太沒交代,好好的聚會她撇開大家跑到這兒來打麻将,本身就很不合群了。
“一夜暴富”的願望程恩恩也有過,但真正實現時其實沒想象中那麽幸福。尤其是這種賭博硬來的,受之有愧。
出門時,她誠懇地說:“我請你們吃飯吧。”
江一行笑笑:“先謝謝你的款待,不過我跟小峙還有事,這頓飯四叔和小粲代我們享用吧。”
這種溫和而紳士的人,讓程恩恩從内心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當時腦子一熱:“哥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
江一行微怔。
程恩恩身後,江與城也因爲那一聲“哥哥”腳步一滞。
走在最前方的江峙回頭,一挑眉,抱着手臂看戲。
好家夥,嬸嬸調戲大侄子呢這是。
江與城很突然地擡手,托着程恩恩的後腦勺将她整個人帶過來,動作強硬。
他眉頭擰着,目光有些深,嗓音也沉下來:“别見人就叫哥哥。”
程恩恩也覺得自己剛才太唐突,紅着臉低下頭不吭聲了。
這關頭氣氛尴尬,江一行沒出聲,擡了擡手向江與城示意,便轉身離開。江峙把帽子往頭上一兜,搭上他的肩膀幸災樂禍道:“哥,你可能活不過今晚了,回去快把門窗焊死,小心四叔來取你的狗命。”
江一行在透明鏡片後眯了眯眼:“今晚你睡我房間。”
“憑什麽?”
“憑算命的說你命硬。”
“……操!”
司機老張已經将車開過來,兩人還是站在台階上沒動。江小粲打了個噴嚏,打破氣氛的沉寂,蹭到江與城腿邊撒嬌:“爸爸,我冷。”
江與城的臉色已經恢複,看不出異樣:“上車吧。”
江小粲立刻拉着程恩恩上車。
她一直低頭不知在想什麽,江與城看了她幾眼,問:“不是要請客?”
程恩恩這才擡起頭,眼中的茫然褪去,遲鈍地反應過來:“……哦。”
她拿出手機查餐廳,但是高級一點的地方她都沒去過,有點害怕第一次請他們吃飯就觸雷,所以看得很仔細。
太過投入,導緻她終于做出選擇時,才發現車已經停下。
“我們吃這家好不好?”她把手機遞給江與城看,“這個環境好漂亮,口碑也很好。”
重點是圖片上的菜式看起來都很棒,她的饞蟲都快被勾起來了。
江與城隻瞥了眼,下巴輕輕一擡。
範彪已經從外面打開車門,程恩恩回頭,便見剛剛才在手機上看到過的店鋪logo出現在視野中。
她驚訝地下車,仰着腦袋瞅了半天,然後轉頭,一副看神棍的目光瞪着江與城。
“你怎麽知道我會選這一家呀?”
江與城臉上波瀾不興,邁着長腿從她身旁經過,丢下一句:
“你有什麽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