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連養肥都不用了,直接宰殺。
好後悔,她不應該這麽沖動,應該保留證據再匿名舉報的!
江與城一松手,她就下意識又想逃。
剛才暈頭就跑沒注意,這會兒才看清,江與城身後還站着一個人,那天的那位眼鏡男。
對上視線後,眼鏡男還沖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彬彬有禮,隻是落在此刻程恩恩的眼裏,怎麽看怎麽陰森森,尤其是鏡片反着光,更顯得陰險了。
程恩恩急忙後退,瞪着警惕的大眼睛。結果退得太猛,“砰”地一下撞上門闆。
門被撞開一半,張醫生與範彪的對話被打斷,同時扭頭看了過來。
張醫生瞧見程恩恩先是一愣,随即又一笑:“老江。”
不愧是老江湖,此刻當着程恩恩的面,他像這幾天來的你追我躲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一絲心虛慚愧都看不出來,笑呵呵地十分坦蕩從容。
“你倆怎麽一塊過來了。”
程恩恩緩緩扭頭,投去幽怨譴責的目光。
沒想到張醫生堂堂一個醫學專家,竟然也參與了犯罪團夥的活動,實在是道德敗壞,人心不古。
江與城的視線在程恩恩身上,擡眼向張醫生點了點頭:“我先送她回去。”
他說話的語調一直是冷靜、不起波瀾的,這時候的程恩恩草木皆兵,聽着這句話就像是“我先把她關起來”。
于是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江與城看了她一眼,脫下外套,往她肩上披。
程恩恩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脖子似的,整個人用力往門上貼,半開的門被她壓着轉完了剩下的半圈,“砰”地一下再次撞到牆上。
江與城的手停頓了一秒鍾,不動聲色地收回,外套搭上左手小臂,側身。
“過來。”
程恩恩總覺得跟他回去,等着她的不是大砍刀,就是一把上了膛的槍。但對方四個人,前後夾擊,肯定是跑不掉了。
她不情不願地在頭目大哥的逼視下邁動沉重的小腿,像被押解的犯人一樣,踏上前往刑場的路。
程恩恩想到了爸爸媽媽,這個世界她唯一的兩個、但并不關心她的親人。不管怎樣,臨走之前,她還是想給家裏打個電話通知一聲的,但悲傷的是,她忘記了爸媽的電話号碼。
她又想到自己高中還沒畢業呢,這時候死了就是一隻隻有初中學曆的鬼。
江與城走在她身後,程恩恩步子拖得慢,他個高腿長,也不得不放慢。
她全程垂着腦袋,耷拉着瘦削的肩,像隻喪氣的鹌鹑。
走了一陣,程恩恩正在思索自己此時逃跑成功的幾率,忽然聽到頭目大哥的聲音從背後飄過來。
“想出去?”
已經快到病房門口,不到兩米的距離。
程恩恩腳步停了下來,回頭,有點不解地看向江與城。
頭目大哥現在問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呢?是要大發慈悲放了她這隻小蝦米嗎?還是要根據她的回答,來決定抛屍地點?
程恩恩謹慎地思考半天,才小心翼翼試探着回答:“想活着出去。”
江與城也不知聽沒聽出她話裏那點把他當做殺人魔頭的意思,隻是說:“下周一。”
還有些細節沒安置到位,她先去上課不影響。
下周一……
直到他和眼鏡男走出去很遠,程恩恩還緊鎖着小眉頭站在門口,沒進去,心裏一股蕭索蒼涼的小風刮啊刮。
下周一,就是她的死期嗎?
程恩恩認真思索了很久,得出了她還不想死的結論,她還想在知識的海洋裏再遨遊幾年。對生命和知識的渴望讓她瑟瑟縮縮的小膽子壯了起來。
她要逃出去!
下定決心之後,程恩恩立刻回病房收拾東西。
可憐見的,除了那支頭目大哥賠償的華爲手機,她再沒有其他任何财産了。美女姐姐送給她的水果還剩一些,程恩恩找了個透明的塑料袋,連同手機一起裝了進去。
她甚至沒有衣服,想着去找小安借一件,随即又打消了念頭。張醫生和黑社會是一夥兒的,不知道小安有沒有和他們同流合污。
就這麽點家産,收拾都用不了十分鍾。
程恩恩提着塑料袋,悄悄打開病房的門,把頭探出來,往左邊瞅瞅,沒人;往右邊瞅瞅,沒人;呼了一口氣,擡頭……正正好對上肌肉姐姐促狹的目光。
範彪看她鬼鬼祟祟的模樣,有點好笑,叼着根煙兒,抱懷好整以暇地問:“打算去哪兒呢這是?”
程恩恩小心肝兒一哆嗦:“廁、廁所。”
一邊把塑料袋往背後藏。
這小動作也太掩耳盜鈴了。
範彪對于自己能用對一個成語很有成就感,往前跨了一步,伸手不知怎麽一探,程恩恩手裏的塑料袋就被奪走了。
範彪打開袋子,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大白饅頭。
“……”
下頭倆蘋果、倆香蕉、倆檸檬,還有手機,一瓶藥。
範彪都想歎氣了,這都什麽玩意兒。
跑路被當場截獲。
程恩恩被肌肉姐姐趕回病房,忐忑地看着外頭三個人在說話。
江與城跟張醫生聊了一陣,被範彪的電話叫回來,這會兒正聽他添油加醋地彙報程恩恩帶着大饅頭和水果逃跑的事迹。
“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呢。”範彪剛才已經樂完了,這會兒在他面前就表現得十分正經,剝着香蕉啧了一聲,“她這個樣子跑出去,誰能放心?”
江與城沒接茬,臉上也看不出什麽。
側眸往裏瞥了一眼,程恩恩立刻垂下眼睛,吊着兩隻小細腿兒坐在床邊,摳着自己的手指,又乖又慫的樣子。
他邁步進門,程恩恩從床上出溜下來,縮到病床和櫃子的夾角立着。
男人腿長,氣勢也足,每走一步,程恩恩的心就緊張一分,到他越過折疊椅,還在往前走,她連吸氣都快吸不動了。
江與城一直走到她跟前,隔着五十公分的距離,才停下。垂眸隻能看到她的頭頂,發旋兒在正中央的位置。
“我說了周一讓你去上課,你不想在醫院待着,那跟我回家?”
程恩恩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怎麽能去賊窩!
趕緊表态:“我喜歡在醫院!”
江與城早料到她的答案似的,“嗯”了一聲。
接着微微俯身,貼近她耳畔,那股若隐若現的奶味兒和檸檬味兒,沒能讓他的聲音産生絲毫波動:
“想活着出去,就給我乖一點,再讓我發現你亂跑,打斷你的腿。”
他說話的調子沒有起伏,但配合那張臉,聽起來就格外有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感。
程恩恩的眼淚都要洶湧而出了,但憋着不敢哭,包着嘴,眼眶裏含着一點水汽,忍辱負重地說:“我不跑了。”
江與城直起身:“周一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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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目大哥的威脅很管用,程恩恩果真再也沒有想着逃跑了。安安分分地在醫院待着,等着周一頭目大哥來釋放她。
周日下午,她正在午睡。
病房的窗戶開在東南邊,下午一點的陽光令人目眩,她的床在窗口下,眼前一片金黃刺目,睡夢中不大安穩。
直到“嘩——”地短促一聲,十幾分貝的音量,在隻有空調機器運作聲音的安靜室内顯得尤爲清晰。
薄荷綠的百葉窗簾被關了一半,稀稀落落的光線見縫插針從半開的縫隙中擠進來,一道一道的金光落下,與藍色的豎條紋橫斜交叉。
眼前的金黃轉爲橘紅,最後歸于黑暗,眼皮下眼球轉動的頻率明顯降低,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程恩恩醒來眼睛見了光,被刺得想要流淚,拿手遮了一下。
“你醒了?”一道悅耳舒适的女聲響起。
程恩恩循着聲音擡頭,睜着眼睛,坐在那兒發了會兒呆,遲鈍的大腦才将接收到的圖像信息處理完成。
女性,25歲左右,黑長發,低馬尾,梳得一絲不苟;身上是偏正式的OL風雪紡襯衣和長褲,簡單而顯氣質,襯托着骨肉勻亭的身材,手裏提着一隻小巧的皮箱。
是程恩恩剛醒來時認識的那位美女姐姐,那時候她身邊連個探望的人都沒有,美女姐姐陪了她很久。
“薇薇姐。”程恩恩叫了一聲。
大約是因爲剛睡醒,嗓音比平時聽起來更軟糯一些,清透又乖巧。
隻是立在病床前的段薇仍然不适應這個稱謂,垂眸掩藏了那一點怪異。
“最近怎麽樣,頭還痛嗎?”她微笑着問。
“好多了。”程恩恩說。
段薇将皮箱放在地上,打開鎖扣:“你上次說行李不見了,我給你帶了一些舊衣物,你先将就着應付一下,回去了再買新的。”
其實不是她的舊衣物,是江總吩咐特意去買的。
他的原話是“不用太貴的”,但段薇也不敢真的買便宜貨,盡量撿着價格中等質感好的品牌買了幾件基礎款的T恤、衛衣和牛仔褲,剪了吊牌,全部過水清洗幹淨了。
程恩恩驚喜又感動:“謝謝你,薇薇姐。”
也沒注意到這些都是加小号,段薇的身高和骨架根本穿不上。
從來沒人這麽關心過她,還是一個隻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程恩恩的眼睛忍不住有點泛酸,低頭吸了吸鼻子。
周一,江與城一早抵達醫院。
程恩恩老早就準備好了,東西收進段薇送給她的小皮箱,穿了件白色的連帽衫,胸前印着一排紅色小字母,跟帽子上的紅色抽繩相呼應;淺藍色的水洗牛仔褲,緊身款,但連她的腿都包不緊。
江與城進門時,她正坐在床上喝豆漿,自己紮了個丸子頭,還沒紮好,一撮頭發朝着天。
她一瞧見江與城,就跟開了防護盾似的,小眼神十分警惕。
江與城說一聲“走吧”,她立刻像個小鹌鹑一樣,提起自己的皮箱跟上。
還是那輛加長賓利,後座空間比一般的車富裕,内飾哪哪兒都透着人民币燃燒的味道。
程恩恩上車時有一種深深的被綁架上“黑車”的既視感,昂貴的真皮座椅,她卻如坐針氈,屁股都不敢用力。
旁邊黑社會大佬的存在感太強,餘光裏能看到他黑色的西裝褲,她全程秉着小心,呼吸都好像是錯的。
直到車在一處大門口停穩,A市七中四個字映入眼簾,提了一路的心才終于落穩。大哥們信守承諾,沒有宰殺她,讓程恩恩分外感動。
她認真說了聲“謝謝”,然後下車,恭敬有加地關上門。
範彪将程恩恩的小皮箱拿下來,看着她接過,仰頭在門口茫然地站了片刻,才慢吞吞走進去。背影還真像個學生。
門衛室已經有穿着制服的人在值守,範彪擡手示意,對方也回了個手勢。
他拉開車門,坐上來的時候沒忍住問了句:“城哥,你真讓嫂子去跟别人談戀愛啊?”
後頭的人沒說話,隻傳來一聲冷笑。
範彪往後瞧了一眼,發現江與城靠在座椅上,面色與平時的冷靜自持毫無二緻,讓他不禁懷疑那一聲冷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