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範彪來的。江與城工作忙,方麥冬也跟着忙,雖然都是左膀右臂,但範彪相對來說就很閑了。
新手機和程恩恩以前那支一樣的型号,一千來塊的機型,她對手機沒那麽高的需求,夠用了。很驚喜的是已經配好了保護殼,正是她喜歡的粉色,甚至連貼膜都準備了。
這些黑社會大哥好細心,程恩恩更感動了,捧着手機雙眼明亮地望着範彪:“謝謝姐姐。”
“……”
範彪簡直想一拳錘爆自己的頭。
奇恥大辱!
但是能怎麽樣呢!自己裝的娘炮,哭着也得應了這一聲。
隻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擠出了一聲聲調詭異的:“不客氣”。
以前的通訊錄都丢了,程恩恩捯饬新手機的時候,想憑着記憶輸入幾個聯系人,竟然發現自己連一個電話号碼都想不起來了。包括她爸媽的。
小安安慰她這是車禍的後遺症,慢慢會恢複,但程恩恩有點擔心,電話号碼忘記了不要緊,要是連知識也忘記了怎麽辦呢?
于是,緊張兮兮的程恩恩去找張醫生開出院證明。
張醫生是個年少成名的領域内專家,但英年早秃,發量與醫術成反比。他正在填寫什麽東西,聞言眼皮一擡:“你要出院?”
程恩恩站在他的辦公桌前,目光總是忍不住往他的光明頂飄。她動作輕微地點了下頭:“嗯。”
張醫生蓋上鋼筆的筆蓋,在桌子上點了點:“唔……你現在還不能出啊。”
“爲什麽呢?”程恩恩問。
“爲什麽呢,”張醫生跟着她的語氣重複了一遍,笑眯眯指指她的腦袋,“因爲你這個小腦瓜還沒好哇。”
程恩恩确實偶爾還會頭暈,尤其是搖頭或者點頭的動作大一些,就會暈得更厲害,但她覺得自己可以克服。
“沒關系,已經不影響我學習了。”
張醫生笑了兩聲。
程恩恩站在那兒瞅着他,好脾氣地說:“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我落下很多進度了,得快點回去上課。”
張醫生笑得更開心了。笑完了,看她一臉認真,便說:“這樣,你再住幾天觀察觀察,能出院的時候我一定放你回去上課。”
程恩恩從小的成績就很好,雖然考到第一名也得不到爸媽的誇獎,但考不到一定會被罵。
繪畫、鋼琴、舞蹈、象棋……同齡孩子上的興趣班,她一個都沒上過,所以任何場合的自我介紹都讓她頭痛,因爲她沒有特長,沒有才藝,甚至連愛好都沒有。
學習是她唯一擅長的事情,成績好是她唯一的光環。
不上課的日子讓小學霸沒有安全感。
她剛走出辦公室的門,張醫生就撫摸着頭頂歎了口氣。
他平時總是樂呵呵帶着笑,這種憂愁的狀态通常隻有在遇到疑難雜症束手無策的時候才會出現。
張醫生放下鋼筆,掏出手機播了一通電話。
“老江啊,你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了?小程剛才來找我,想出院呢。”
彼端,江與城剛剛回到辦公室,外套遞給身後的秘書,徑直走到辦公桌後,在真皮座椅上坐了下來。
“暫時不行。”
“那成,我已經先拖着她了。”張醫生笑了一笑,“不過你可得抓緊了,人家學生急着回去學習呢。”
江與城視線往桌子左側的日曆上掃了眼,眉頭微微一擰,“還沒有好轉的迹象?”
“不僅沒有,認知還越來越清晰了。剛開始說起還會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後語,現在的邏輯很缜密,她已經能自圓其說了。”
挂斷電話,江與城擡了下手,示意正要退出辦公室的秘書留下。
“交給你的事辦妥了嗎?”
“場地已經談攏,但涉及的人很多,還有幾名主要人物沒有敲定,資料我已經準備好了,馬上拿進來請您定奪。”
“你看着定。加快進度。”江與城從右手邊成堆的文件中拿了一份過來,低頭快速審閱,似乎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段薇點頭應下,又開口:“《蜜戀之夏》完整的文檔已經從網站上下載好了,您要過目嗎?”
“不必。”江與城頭也不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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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恩恩老老實實地繼續住着,醫院的夥食豐盛又好吃,簡直都讓人舍不得離開了。但在程恩恩心中,回學校上課才是最要緊的。
她自己感覺已經恢複得很好了,頭暈的次數越來越少,隻要不太大動作地晃動腦袋,就不會犯惡心。
于是每隔兩天就去問張醫生一次,但每次都被他以“還沒痊愈”爲由擋回來。
程恩恩漸漸地察覺出他在搪塞自己了,更過分的是,後來他甚至開始躲着她了。無論什麽時候去辦公室,他人都不在,不是開會就是手術,有時候她卡着上班的時間去,實習小醫生又支支吾吾說他昨天值夜班今天不來。
程恩恩有點生氣,開始一天三次地往醫生辦公室跑。
小醫生又說張醫生進手術室了,程恩恩幹脆在辦公室門口守着。小醫生勸她回去等,說等張醫生回來一定轉達,程恩恩這次說什麽都不相信了,結果守到天黑,愣是沒堵到人。
她不知道的是,她人剛剛離開病房,往辦公室來的路上,張醫生就已經得到消息溜之大吉了。
幾次撲了空,程恩恩也覺出不對了,肯定是有人給張醫生通風報信了。
于是這天七點,她出了病房,沒有往醫生辦公室的方向去,而是像平時散步一樣,下樓去了小花園。然後蹲在隐蔽角落的一張長椅後,借椅子遮擋藏身,并用病号服蒙住了半張臉。
這幾天張醫生爲了躲她,上班不走前門了,程恩恩決定在這條小路守株待兔。
蹲了不到十分鍾,就見英年早秃的張醫生提着一個電腦包出現了,手機舉在耳邊,邊快步走着邊講電話。
“今天小程來了嗎?……沒?咦,怎麽突然想通了?……沒來最好,你趕緊把昨天那兩個病人的病人給我找出來,我馬上就到了……”
程恩恩氣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
張醫生果然是故意在躲她的,這個大騙子!
她看着張醫生進了樓道,急忙起身,鬼鬼祟祟地跟上去。
張醫生搭醫生專用的電梯上樓,程恩恩在隔壁的電梯間等着。
這個點正是電梯的早高峰,上班的上班,吃飯的吃飯,人很多。她等了快七八分鍾,才終于等到一部,忙跟着人流擠了進去。
電梯運行緩慢,每兩層就要停一停,等程恩恩終于到達,已經過去十分鍾了。
不知道張醫生會不會拿了病曆又跑掉,程恩恩一路小跑着過去。
這次她從另一個方向來,實習小醫生提前沒得到信兒,看到她愣住,張了張口還沒說話,程恩恩呼哧呼哧喘着氣兒,先沖她噓了一聲。
小醫生畢竟騙過她幾回,心虛,心想着反正現在再通知張醫生也來不及跑了,默默收了聲。
辦公室的門沒關嚴,裏頭有說話聲。程恩恩雖然是生氣來堵人的,但是很有禮貌,沒有去打擾。就站在辦公室門外等着,免得給張醫生機會逃跑。
她沒想偷聽,但是突然的,一道聲音響起,熟悉的粗犷範兒,是那個“肌肉姐姐”。
程恩恩的耳朵情不自禁豎了起來。
“那邊還沒搞定,人還得麻煩你再看幾天,别讓她出去。”範彪說。
“沒事兒,這麽多人關照着呢,她跑不了。”張醫生說,“她身體倒是沒什麽毛病,營養餐吃着,體重也升上來了,聽小安說昨天上秤已經43公斤了,還不錯。”
43公斤,這在個頭187、體重超110kg的範彪眼裏,跟小雞仔沒什麽區别。
“還是太輕了,再養胖點。”
“……”
程恩恩的耳朵貼着門縫,把這幾句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怎麽有一種,自己要像豬一樣被論斤賣掉的感覺?
雖然不清楚肌肉姐姐口中的“那邊還沒搞定”是哪邊,但程恩恩仿佛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她咬了咬嘴唇,有點緊張。
聯想到他的黑社會身份……程恩恩幾乎可以确定,他們阻止她出院,還要把她喂胖,一定是想養着她去做什麽非法勾當!
太壞了!
虧她還覺得那幾位黑社會大哥面孔黑但心腸熱,沒想到隻是居心叵測想要把她養肥再殺。
嗚嗚,程恩恩膽戰心驚地拿出手機,打開撥号界面,戳了幾下:1、1、0。
拇指沖着綠色的撥号鍵,剛要按下去,背後悄無聲息伸出一隻手來,将手機從她手中抽走了。不容反抗的力道。
程恩恩一抖,回頭,看到一片黑色挺刮的布料。
她仰着頭,視線順着一排每一顆紋理都不同的暗色紐扣一路望上去:凸起的喉結、棱角利落的下颌線……
再往上程恩恩就沒敢仔細看了,因爲她認出了那張臉。
——這個犯罪團夥的頭目大哥。
程恩恩的膽子都快吓破了,縮了縮脖子,瞪着那張性冷淡的臉。
三秒鍾後,拔腿就跑。
江與城手一擡,揪住她上衣的後領。也沒看她,低頭删掉屏幕上那三個數字,退出撥号界面,然後把手機遞還給她。
程恩恩哪敢接,跟被揪住命運後頸皮的兔子似的,瑟瑟發抖。
江與城将手機順着她左胸口的大口袋插進去,輕薄的機身尾端,隔着病号服、薄内衣兩層布料,緩緩地刮過。
程恩恩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但這個并不過分的動作,在刻意放慢之後,莫名就染上了一絲色.情的味道。
她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江與城對她瑟縮的反應似乎渾然不覺,沒什麽表情地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