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與城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另一邊,方麥冬和範彪的臉色也是相當精彩了,兩個人對視一眼,又各自移開目光。畢竟都是跟着江與城見過世面的人,強大的心理素質讓他們穩住了表情。
江與城的手仍然揣着,輕輕一動,側身讓出半扇門的空間。
程恩恩看看那四十厘米左右的一半門,她瘦,那個寬度側身過去倒是沒問題;她又看看頭目大哥一身冷酷的氣場……
突然覺得自己還可以再下樓走個十圈。
還未實施,一陣鈴聲打破空氣的凝滞。
頭目大哥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機身果不其然也是黑色的,畢竟除了大金鏈子,這種純黑色才襯得起黑社會大哥的派頭。
江與城離開那扇門,擡腳走遠了幾步,一邊接起電話。
“喂。”
這一把嗓音之低沉,之磁性,讓人耳朵發酥。
沒了那尊門神,程恩恩松了半口氣,飛快從門口溜進去。關門之前,聽到那聲音沒什麽波動地說着:
“打一頓就老實了。”
“打死了算我的。”
“……”
果然是黑社會!
程恩恩飛快把門關上。
病房門的觀察窗仍能看到外頭的人影,程恩恩處在室内,并不完全覺得安全,坐在床邊悄悄盯着門外的動靜。
幾分鍾後,打電話的聲音停了,皮鞋踩在地闆上的輕響緩緩逼近。門把手忽然被擰動,接着門開啓,那位頭目大哥握着手機走了進來。
程恩恩慢慢靠近床頭,呼叫器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方麥冬與範彪也跟着進來,一文一武兩大護法依然各據一邊,江與城徑自在房間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長腿一疊,折疊椅都坐出了龍椅的威風。
程恩恩看着眼前像極了黑社會先禮後兵找茬現場的場景,腦海中飚出兩個巨大的标題:
震驚!花季少女醫院被殺,原因竟然是這個……
殘忍!河邊發現無名女屍,器官被掏空……
一想到自己會以這樣驚悚的方式出現在社會新聞,程恩恩就情不自禁後撤了一步。
這間病房隻有她一個人在用,隔壁床的病友在她醒來的第一天就出院了。看樣子這幾位黑社會大哥就是沖着她來的,可她除了身上的器官,好像真的沒有什麽值錢的了。
程恩恩的防備都頂在腦門兒上了,擡手往上指了指,提醒似的說:“有監控哦。”
範彪順着擡眼,有點無語:“那是煙霧警報器。”
想威脅被識破的程恩恩:“……哦。”
江與城跟沒聽見似的,隻一擡手,身後的方麥冬便及時遞上一個文件夾。
打開是一疊足有五十頁的文稿,密密麻麻全是字,第一頁上方則是這份三萬餘字文稿的标題:《蜜戀之夏》。
江與城随手翻了兩下,臉上半點情緒都窺不出。
片刻,他眼皮輕擡,看向程恩恩。
“17?”
程恩恩愣了一秒鍾:“是。”
江與城的視線又落回手中文稿:“七中高二?”
“嗯。”
“父親程紹鈞,母親方曼容……”
沒等他說完,程恩恩蹙着眉:“你爲什麽調查我啊?”
雖然是質問的話,但她聲音軟,又輕,便沒幾分殺傷力。
江與城沒回答,接着問完了剩下的半截問題:“——沒哥哥?”
這種被查戶口的感覺讓程恩恩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回答:“沒有。”
這下換江與城皺了皺眉,但也是轉瞬間的事。合上手中的文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恩恩,你在睡覺嗎?我叫了奶茶喲——”
小安的聲音在推開門的瞬間戛然而止。她一手舉着一杯奶茶,視線從屋裏的幾個人身上飄過,最後停留在椅子上那個頭也不回、氣場強大的背影。
“江先生,”她的語氣瞬間收斂了也正經了,“您來了啊。”
程恩恩的眼睛微微瞪大。
頭目大哥是那個肇事者“江先生”?
小安頓時有點心虛,她是不小心說漏嘴的,不曉得會不會被怪罪。她小碎步跑進來,把奶茶放到程恩恩的桌子上,小聲說了句:“少冰的,你快點喝,化了不好喝。”
然後向另外三位點頭緻意,又挪着小碎步飛快跑了出去。
“你就是那個撞了我的江先生啊。”短暫的寂靜之後,程恩恩恍然大悟的口吻說。
怪不得這麽清楚她的情況。
一句話讓三個男人齊齊一頓,望過來。
“謝謝你幫我付醫藥費。”程恩恩目光懇摯。
雖然承擔醫藥費是肇事者應該做的,但是身爲黑社會還這麽有良心真的讓人感動,連帶着對于黑社會大哥的抵觸也少了一些。
江與城對扣到頭上的帽子沒有反駁,也沒有搭理。
他不知何時摸出了一支煙,夾在指間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眉頭微擰,不知在思索什麽。
倒是後頭盡忠職守扮演右護法的範彪先震驚地:“啥?你說誰撞了你?姐……”
他的音隻發了半截就及時吞了回去,但程恩恩還是聽到了,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确認地問:“你在叫我嗎?”
她有一雙很有靈氣的眼睛,明淨如水,認真望着人時總是顯得無辜,此刻那雙眼睛裏滿滿的毫無違和的少女感。
當然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一絲“你仿佛是個智障”的意味。
江與城側眸,斜過來一記不悅的眼刀。
範彪一張巧克力色的臉憋出菜色,忽然拈起娘炮的調子,“——姐姐我真是聽不下去了。”
程恩恩:“……”
好像忽然就覺得那一身魁梧的肌肉也不可怕了呢。
似乎是嫌煩,江與城擡了下手:“你們先出去。”
正好範彪頂着程恩恩純真的目光也沒臉再待下去了,扭頭拉開門就走了出去。方麥冬随後出來,帶上門。
“範姐,以後說話注意。”
“姐你媽的姐!”範彪對着他就無所顧忌了,罵了一句發洩剛才的憋悶。
“你說,程姐這毛病是真的還是裝的?”
“不像是裝的。”方麥冬臉色平靜。
“我看也不像,剛才在電梯看到我們的時候眼皮都抖了一下,這種微表情裝不出來。”範彪說起來就有點不爽,“我們長得有這麽可怕麽,看到扭頭就跑,啧。”
方麥冬瞥他一眼,“你不照鏡子的嗎?”
範彪啐了一聲,“就不愛跟你們這種有文化的聊,說句話山路十八彎還他媽欠。”
方麥冬笑了笑。
倆人站在走廊裏,半晌,範彪回頭瞧了眼,又感慨一句:“撞個頭年輕十歲,這效果堪比整容啊。”
江與城沒有否認“撞了她”這件事,拿出一部嶄新的白色手機遞給程恩恩時,甚至順勢将罪名攬了下來。
程恩恩的手機确實因爲車禍遺失了,自己沒有錢買新的,被爸媽知道大概又要罵她敗家。
她看了看那支漂亮的手機,順便也看到了男人捏着手機的骨節修長的手。
她沒接:“這是……?”
“賠你的。”江與城仍舊沒什麽表情。
這是最新款的蘋果機,售價五位數,她不能要。
程恩恩搖頭,把自己搖得惡心了一下,緩過勁兒來才說:“可是我的手機是華爲的。”
“……”
江與城收回手,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大步走向門口,似乎是要離開,程恩恩忙出聲叫住他:
“等等!”
江與城腳步頓住,轉身。
“那個……”程恩恩的手指搓了搓病号服袖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江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寫一個證明?”
江與城輕輕挑眉,示意她繼續。
“我的暑假作業也丢了,我們班主任很嚴厲,沒有證據就不相信的。”
其實車禍這樣的意外事故,由家長出面說明,老秦并不會爲難。但是程紹鈞和方曼容是連家長會都互相推诿的父母,程恩恩并不期望他們會爲自己作說明。
她的表情格外認真,“拜托你幫我證明一下。”
江與城高深莫測的目光看了她許久,久到那個畫面像是定格了,他才打開門,向門外的方麥冬要來紙筆,身姿筆挺地立在傍晚的陽光裏,墊着文件垂眸寫字。
寫好後,紙張拿下來,慣性輕輕一抖。
程恩恩忙走過去接。
黑社會頭目大哥的字體竟然有書法的痕迹,筆勢峻逸,遊雲驚龍。
落款:江……看不懂。
程恩恩擡頭時,正看見江與城将那支白色手機交給方麥冬,吩咐一句:“換一部華爲。”
心裏對黑社會大哥的好感不由得又加了1,她捏着那份手寫證明,十二分誠摯地說:
“謝謝江叔叔。”
“……”
這次不隻是“叔叔”了,還是“江叔叔”,多親切呢。
黑社會三人組搭電梯下樓,走出醫院時,江與城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
方麥冬拉開加長賓利的後座車門,江與城上車,随手将外套丢在座椅上,疊起腿,拈了根煙咬在唇間。随後上來的範彪已經很有眼力見兒地打了火,攏到他面前将煙點上。
江與城半眯着眼抽了口煙,才不急不緩地拿起手機。
接通了,卻沒放到耳邊,拿得遠遠的。
隻聽電話裏一陣殺豬般的鬼哭狼嚎,一道不馴中還帶着稚嫩的男童聲在撕喊:“江與城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兒子要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