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叮囑道:“先不要張揚,你心裏知道就好,安排好了日子,奶奶會告訴你。”
平珒望着又添白發的老祖母,一些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下了,隻躬身道:“請您放心。”
芮嬷嬷送公子出門,看着他去往玉衡軒後,才回到主子身邊,思量再三忍不住問:“那天姑嫂起争執,奴婢就覺得奇怪,我們姑娘絕不是沉不住氣的人,也根本不屑和她嫂嫂吵架,還說什麽怕侄女們不好,要帶去教養,就更奇怪了。”
老太太問:“你想說什麽?”
芮嬷嬷輕聲道:“家裏是怎麽了,您接二連三地把孩子們送走?”
老太太雲淡風輕地說:“靖州那邊是玩兒去,平珒是念書去,這有什麽可稀奇的。”
芮嬷嬷說:“是對奴婢,也不能坦言的事嗎?”
老太太看着她,卻說道:“阿芮,你的兒孫幾次三番要求接你回去,不能總辜負他們的孝心。你年紀也大了,現在李家的在院裏能獨當一面,事事料理周全,你看天冷了,過些日子,你家去吧。”
芮嬷嬷毫不猶豫地說:“您可以不告訴我到底怎麽了,可您不能攆我走,夫人臨終前把您托付給我,我不能食言。”
老太太哈哈一笑:“你别說,我快連我娘後來是什麽模樣都記不起來,隻記得小時候她在我眼裏的樣子。”
芮嬷嬷道:“别岔開話題,您就說攆不攆我走吧。”
老太太無奈地搖頭:“我哪兒敢,回頭你跟我耍賴打滾的,再把你急出個好歹來。”
皇城裏,大夫人到達涵元殿,見太醫正要退下,攔下詢問了幾句,遇上幾位皇子妃前來請安,皇後身邊的嬷嬷便出門來請諸位先回去。
大夫人與嬷嬷一同進門,卻聽陰陽怪氣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有人道:“四妹妹來了?還以爲一時半刻見不着你了。”
猜想是四皇子妃到了,入殿後,大夫人對長姐道:“看來四皇子妃,要被妯娌們排擠欺負,她是個聰明孩子,可惜跟了那麽蠢的婆婆。”
皇後原在美人榻上養神,聽說殿外的事,霍然起身,徑直往門外走。宮女們抱着風衣追出來,皇後卻命她們退下,裹上風衣,隻帶着掌事嬷嬷走出去。
果然,中宮之外,年輕妯娌們正在對四皇子妃冷嘲熱諷,說偏宮陰冷潮濕,做兒媳婦的該去伺候才是。
二皇子妃譏諷道:“我與二殿下說起這件事,他唏噓四弟和你太無情,若是我們的母妃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夫妻就算跪死在大殿外,也是要爲母親求情的,你們夫妻倆,怎麽沒事兒人似的?”
二皇子系太子府婢女所出,生母至今連九嫔都沒挨上,他們夫妻在皇室與朝中的地位,便可想而知。
相反,四皇子除了沒有太子頭銜,在衆兄弟姐妹中處處高人一等,四皇子妃連帶着遭人嫉妒,如今少不得牆倒衆人推。
但今次的事,皇帝當衆言明,不累及四皇子,夫妻二人照原樣當差并享受皇室待遇,皇後當然要嚴格執行皇帝的旨意,豈容宮中有欺淩之事。
大夫人擔心長姐的身體,跟出來,站在宮門裏就聽見皇後的訓話,她悄悄看了眼,幾位皇子妃和公主跪了一地,唯獨四皇子妃站在一旁。
皇後說着:“該說的,言盡于此,若再有人議論這件事,宮規處置,絕不容情,你們各自回去,閉門思過三日。”
衆人戰戰兢兢地磕頭領旨,一個個耷拉着腦袋趕緊走了,皇後單獨對四皇子妃道:“雖錯不在你們,可終究是你們的母妃,這段日子難免要謹言慎行,盡量避免是非。皇上與貴妃情意深重,過些日子消了氣,自然要收回成命,在那之前,就忍一忍吧。”
四皇子妃向皇後行大禮,不卑不亢,冷靜而堅強,大夫人見皇後要回來了,忙收回目光站在一旁。
楊皇後進門見到妹妹,搖頭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叫人看見,不成體統。”
大夫人攙扶長姐,說道:“隻怕您的好意,那倆孩子不稀罕,還覺着是您把貴妃害到這地步。”
楊皇後道:“可我是一國之母,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讪讪一笑,不做言語。
楊皇後回寝殿,坐回美人榻上,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歎了一聲:“你我一母同胞,爹娘同樣的教導,所幸當初是我嫁了太子,不然你我若換一換,如今你又怎麽樣了呢?”
大夫人看了眼姐姐,很不服氣地說:“姐姐就這麽看不起我?我是命中無子罷了,非要說的話,公爵府裏難道因爲我天下大亂不成?我哪一件事沒打理好?”
楊皇後無奈,吃力地閉上眼睛:“在别人眼裏,你或許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在我眼中,你還是那個任性而固執的小妹,幾十歲的人正經本事一樣沒學,盡是糊塗。”
大夫人心裏不服氣,也不好頂撞,到一旁幫着濾藥,想起家裏的事來,又說道:“言扶意的親娘來了,好沒規矩的人,天黑登門,也不先知會一聲,還說什麽書香門第。”
皇後問道:“她父親沒有來?”
大夫人點頭:“就帶了個奶娘,聽說一臉寒酸相,走在大街上,若說是公爵府的親戚,人家隻當她們是瘋子吧。”
楊皇後揉着腦袋,她有一件事梗在心裏,便是在妹妹看來無所謂的,祝家的女孩子們,都跟着靖王妃走了。
此刻,忠國公府裏,韻之已經回到娘家,因闵延仕一清早就被戶部的人叫去,沒能跟着一起來問候。
韻之和言夫人一見如故,十分親昵,她羨慕扶意有如此溫柔美麗的母親,更爲了言夫人不顧路上辛苦,千裏迢迢來探望女兒而感動。
二夫人今天勉強來露面,但隻略坐了坐就走,反是三夫人,暫時放下了與慧之分别的難過,和言夫人有說有笑。
說起自己也是遠嫁而來的媳婦,但從沒受過半點委屈,對言夫人道:“您放心,家裏沒有人不喜歡這孩子的,您生了個好閨女。”
話雖如此,言夫人心裏明白,她今天也不見得能見到女兒的公婆。
她可以不在乎,也無所謂被看不起,但扶意要在這家裏一輩子,若始終也不能和睦相處,女兒終究是要吃苦受委屈的。
午飯前,韻之和三夫人帶着親家母去園子裏逛逛,扶意單獨留在了祖母身邊,老太太便提起了,想要親家夫人帶着平珒回紀州去念書。
扶意知道,祖母如今也盼着,多送走一個是一個。
“隻是妹妹們才走,平珒若也要走,難免惹人懷疑。”扶意道,“咱們要有個正正當當的借口,如此就算皇帝向父親施壓,父親也有話可說,不能讓父親在禦前爲難。”
老太太歎道:“難爲你替他着想,可惜他不配。”
隻見李嫂嫂進門來,禀告道:“老太太,慕家公子來了,說是聽聞親家夫人上京,特地來問候。”
老太太笑道:“這孩子還真不客氣,真把自己當這家的人了。”
這自然是寵溺而喜歡的話,老太太向來把開疆當做自家孫兒,就要命人去園子裏把人請回來,扶意說:“奶奶,我帶開疆去吧,正好有些話,要托付他。”
老太太颔首,命人好生跟着,又要扶意留開疆在家裏用午膳。
開疆有些日子沒見扶意了,見了麽,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她,笑道:“還是看不出什麽來,我還想将來在那人跟前嘚瑟嘚瑟,扶意,你身體可好?”
扶意赧然道:“一切都好,我母親在園子裏,我來帶你去相見。”
她說着,示意香橼和翠珠帶人離得遠些,自然是有要緊的話,托付開疆向丈夫傳達。
“父親禁了我與镕哥哥書信往來,我也不能害了争鳴,如今他一舉一動都在父親眼底下。”扶意對開疆說,“還請你時常來家裏,就當是向祖母請安,替我傳遞些書信吧。”
開疆欣然答應:“這不難,我不來,我娘也能來。”
扶意說:“還有一件事,我這個外人本不該多嘴,但我和郡主姐妹一場,你和镕哥哥兄弟一場,我們不說,再無旁人能說得。”
開疆看向扶意,苦笑道:“是郡主托你來問我什麽?”
扶意搖頭:“隻是我自己的想法,而郡主心裏什麽都明白,她隻是……”
開疆有些緊張:“隻是什麽?”
扶意道:“郡主并不後悔她的決定,可她的心意不曾改變,近來你屢屢避開她,叫她好生傷心,開疆,千萬不要誤會。”
開疆道:“多謝你,不過請不要告訴郡主你我今日說的話,扶意,并非我無情,而是皇帝,他發現了我和郡主之間的事。”
扶意立時神情凝重:“果然如此,我也猜了幾分。”
開疆說:“眼下我隻盼着郡主早日離京,她走了,我就放心了。”
扶意問道:“那你呢,不如也遠去,像镕哥哥那樣,到邊境去,你在宮裏,郡主一樣不安心。”
開疆卻笑道:“那不成,我必須留在皇上身邊。”
扶意不明白他的意思,剛好韻之她們回來了,老遠就打招呼:“開疆哥哥,我們正說起你呢。”
一行人見了面,開疆恭恭敬敬向言夫人行禮問候,說道:“不曾與伯母見過面,怎麽會提起我來?”
三夫人眉開眼笑:“說紀州的女孩兒好,我想請親家母替平理物色兒媳婦,你韻之妹妹說,開疆哥哥也還沒着落。開疆,快去把你娘也請來,我們好商量大事情。”
開疆忙作揖:“嬸嬸,您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