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還有一肚子的悄悄話要對娘親講,嫁人後、懷孕後,眼中看出去的世界與從前截然不同,心中有感恩亦有愧疚,不足一年的光景,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女倆說不完的話,直到奶娘和香橼來勸說,才暫時分開。
奶娘送了小姐回房後,再來到夫人的屋子,今晚她們睡一處,能有個照應。
言夫人說:“該你和香兒睡去,你們母女好好親熱親熱。”
奶娘笑着說:“不見面惦記着,見了沒一會兒,又嫌棄上了。叫我看來,那丫頭還是呆呆傻傻的不中用,怕她伺候不好小姐。”
言夫人道:“這府裏還缺人伺候意兒嗎,香橼如今可是扶意的依靠,我也盼着香兒将來,能有個好着落。”
“您若說嫁人,還真不用爲她操心。”奶娘笑道,“那丫頭心裏有幾分主意,由着她去吧。”
言夫人坐在床榻上,召喚奶娘:“你來摸摸,這褥子是什麽面料縫的,又滑又軟,這樣好的料子,他們都不稀罕拿來做衣裳。”
奶娘說:“方才您在老太太那兒用膳,好家夥,傳菜的布菜的,捧着水盆手巾茶碗的,裏裏外外幾十個人伺候着,這府裏真真是一磚一瓦都是金銀堆起來的,我可想不出比這更富貴的了,皇宮裏也不過如此吧。”
言夫人感慨:“難爲意兒了,不怪她賞大管事們一吊錢,能叫人念叨至今。”
奶娘笑道:“問了丫頭,那件事雖是笑話,但如今上上下下都服氣咱們小姐,長輩們疼愛有加自然不必多說,下人們也不難對付,說是都知道,跟着少夫人能有好日子過。”
言夫人說:“我幾時想過,這孩子能嫁入如此富貴之家,隻恨自己和他爹,沒能讓她見識大世面,扶意怕是連古董珠寶都認不全。就算這些都不重要,可娘家不濟,她到底在人前沒有底氣,你看這家的大老爺大夫人,都不屑見我們,雖然是我們失禮在先,可老太太說的那些話,不過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這點眼色,我還是看得明白的。”
奶娘想了想,勸說道:“越是如此,咱們越樂得大方,反是他們小氣了不是?”
言夫人苦笑:“我們不該今天來,怪我急着想見扶意,不然該找一處客棧過一宿,明日送上拜帖,慢慢來才是。”
奶娘問:“難道這麽做,咱們家就成高門貴府了,指不定他們還挑拜帖裏的錯字來說事,接了拜帖再不相見,那才叫人寒心。”
丈夫寫的帖子,一定錯不了,言夫人在這上頭,可比任何人都自信,立時也硬氣起來:“來都來了,哪怕裝一裝,我也不能露怯,不能給意兒丢臉。”
說着話,主仆倆都打了哈欠,到底也不年輕了,舟車勞頓的辛苦,叫她們疲倦至極,在溫暖軟和的床上躺下,沒幾句話,兩人都睡着了。
此時此刻,邊境大營裏,夜深人靜,隻有巡邏放哨的士兵還醒着,祝镕躺在榻上,耳邊是弟弟鼾聲如雷,他一面被吵得睡不着,一面又爲了弟弟能好眠而安心。
帳子外忽然狂風大作,将帳篷吹得呼呼作響,這令他想起了白天的山風,還有那在寒風裏威風凜凜不輸當年的王爺。
隻是,那随風飄蕩的空衣袖,是何等的悲壯,一代戰神,落得如此下場。
今日相談,祝镕能感受到,王爺之所以蟄伏五年,父子二人養傷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也一直在給皇帝機會。隻要大齊繁榮昌盛,百姓能安居樂業,誰做皇帝并不重要,而他們等待的,仿佛也隻是一個能繼續保家衛國的機會。
隻可惜五年過去,一切變得越來越糟,皇帝眼裏,根本容不下這份赤膽忠心。
祝镕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若不是走出京城,若不是親眼看過這天下,他很可能會順着父親引導的路,成爲皇帝的鷹爪犬牙尚不自知。
“就要烤着吃……”熟睡的平理,忽然咂咂嘴,似乎還在回味今晚的烤野雉,在夢中呓語。
祝镕聽着笑了,起身來看弟弟,果然大半條被子踢在地上,他伸手拉扯,要爲平理蓋好,床榻上的人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猛地竄起來,大聲呵斥,“什麽人?”
弟弟如此警覺,迅速從夢裏進入戰鬥對峙的狀态,讓祝镕心頭一震,又是驕傲,又是心疼,作爲兄長,若是能天下太平,他其實并不介意弟弟做個富貴閑人。
“哥,你幹什麽呀?”平理看清眼前的人,發脾氣似的又躺下,卷起被子,“吓死我了,真是……”
祝镕将地上的被子拉起來,坐下道:“平理,哥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平理再次睜開眼,神情頓時凝重了幾分:“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