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都愣了愣,韻之忽地笑起來:“我忘了,我真當你病了。”
初雪眼中,小姑子還是在家時的模樣,而弟弟的氣息,顯然比從前明朗了好些,想到自己嫁去祝家後,脫胎換骨的變化,深深感慨弟弟是遇見了好姻緣。
“你們沒事我就放心了,不能留下姑姑一個人。”初雪這般說,叮囑弟弟要照顧好韻之,才匆匆離去。
韻之站在窗前張望片刻,走來闵延仕身邊說:“奶奶的話,你聽見了嗎?”
闵延仕颔首:“她就要走了,王妃娘娘也很快要離京,我娘心裏一定這麽想,她不會約束初霖,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韻之問:“倘若最終我還是鬥不過她們,又或是我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你願意随我搬出去嗎?”
闵延仕愣住:“搬出去?”
韻之說:“用我的嫁妝,足夠買一處宅子,小一些也好打理,帶上我陪嫁的十八個人過去,足夠伺候我們的起居。往後你的俸祿,作爲家裏的日常花銷,我算了算,大富大貴不容易,魚米豐足并不難。”
闵延仕道:“韻之,我是要繼承家業的,和你三哥一樣。”
韻之說:“可現在你隻是公子,我也不是主母,将來要繼承的時候,我們再回來好了。”
闵延仕搖頭:“我在官場會被人诟病不孝,搬出去,也等同把家族裏的人脈都抛下了,更不是想回來就能回來的。”
韻之恍然:“是我考慮不周,你說得對,那些人會排擠你,說你不孝,往後你的仕途就艱難了,仕途艱難沒有俸祿,我們就要喝西北風。”
闵延仕謹慎地問道:“你不生氣?”
韻之反問:“爲什麽要生氣,不就是和你商量嗎,我想事情太簡單了。”
闵延仕松了口氣:“可我幾乎沒有商量的餘地,立時就拒絕你,對不起。”
彼此靜默了一陣,韻之認真地看着丈夫:“搬出去的事,暫且不說,眼下你能先答應我一件事嗎?”
闵延仕心裏沒有底,稍稍猶豫後,還是點了頭。
韻之便道:“下回再想說對不起的時候,先忍一忍可好,你太客氣了,我們不是夫妻嗎。”
闵延仕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地就說:“對不起。”
說完,他禁不住露出慌張的神情,惹來韻之大笑,卻又體貼大度地說:“沒事兒,你這不是還沒答應我嗎?”
闵延仕忍俊不禁,自己也沒察覺是笑着說:“我記住了。”
此刻前廳裏,靖王妃隻字不提孩子們的事,說了些靖州的風土人情,請老相爺帶着老夫人去靖州轉轉,熱情地邀請:“往後您和老相爺閑着也是閑着,将來和我家老太太結伴,我在王府給您準備最寬敞舒适的院子,也去南方住上一陣子才好。”
這可有可無的話說了半天,踐行的禮物送到,靖王妃便要告辭,起身時冷不丁問初雪:“我們姑爺可好?”
初雪忙道:“太醫說需要靜養,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老夫人趕緊解釋,說是請親家放心,她家大孫子隻是皮外傷。
靖王妃笑着應下,帶上初雪往門外走,正要跨過門檻,她忽然停下,險些撞着跟上來的婆媳倆。
老夫人問:“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靖王妃說道:“我們家的下人,自然是會嚴加管束,這點小事不值當傳揚出去,因此外頭若有閑話,還請不要誤會。”
闵夫人聽得,登時心火沖頭,這明擺着就是說,他們一定會到處宣揚,還不許自家說半句不是。
待祝家的車馬遠去,老夫人對兒媳道:“我橫豎是要走了的,往後這家都歸你管,是好是歹你自己看着辦,初霖的名聲若是毀了,我看你怎麽把她嫁出去。”
闵夫人怒道:“祝韻之又是什麽名聲,婚禮當天還和金家那死鬼兒子牽扯上,我還沒問他們家的不是呢,他們倒糟踐起我們家的姑娘。”
老夫人搖頭,輕輕一歎:“該說的我都說了,随你吧,我不管了。”
這日夜裏,扶意秉燭寫信,将一整天的奇聞趣事都落在紙上。
雖比不得飛鴿傳書那麽快,但能洋洋灑灑寫盡心中事,她真想讓祝镕知道,他心愛的妹妹眼下過得很好。
寫着寫着,一陣害喜的惡心湧上胸口,她放下筆,靠在椅背上,好一陣沒緩過來。
信紙上的字迹稍稍變得模糊,扶意意識到的時候,眼睛已經濕潤了。
她太想念丈夫,從相識相知到相戀相許,他們迅速成爲了夫妻,很快擁有了骨肉,看似一切順風順水,實際上,夫妻聚少離多,他們分開的日子,遠遠勝過在一起的時候。
韻之和闵延仕,縱然開始得艱難,韻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不論前途多難,總是她和闵延仕一起走,哪怕散,也是要在一起的人分開了,那才叫散。
可是她,丈夫總也不在身邊,她的喜怒哀樂,隻能寄托書信,而書信有限,也許當镕哥哥爲她高興時,扶意正爲了新發生的事而落淚。
“镕哥哥……”扶意深深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好想你。”
這幾個字念出口,許是孕婦多愁善感,扶意竟是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哭起來,香橼聽見動靜趕來,深知小姐是想念姑爺了,她勸也沒用,隻耐心地陪在一旁。
遠隔千裏,祝镕從夢中醒來,仿佛感應到了扶意的悲傷,更因爲他同樣也思念擔心着妻子,他坐起來,想取水來喝,昏暗的燭火下,看見弟弟的床鋪空空如也。
祝镕心裏一咯噔,惱恨自己不夠警醒,更生氣平理又擅自跑出去,披了衣裳就出門去找,卻被門前的侍衛攔下說:“公子跟着将軍出門了,您放心。”
“将軍?”祝镕不由得松了口氣,旋即另一份擔憂湧上心頭。
一行人相處了那麽久,姐夫和平理始終沒有表明他們的關系,他知道是姐夫對自己還不能完全信任,而眼下,他更擔心平理的安危。
好在不久後,平理才悄悄回來,脫了外衣剛要鑽被窩,便聽哥哥問:“你跟着姐夫,去哪裏?”
平理不慌不忙,說道:“巡查附近的守衛,擔心贊西人夜襲。”
帳子裏很安靜,能聽見外面士兵巡邏的動靜,乃至深山裏野獸的嚎叫。
“早點睡吧。”祝镕說罷,翻身背對過去。
“哥,你放心,我不會自己亂跑。”平理說。
“我知道。”
“我也會保護好自己。”
祝镕沒有回答,弟弟也沒再出聲,不多久,便聽到了平理打鼾,他安心了些。
其實這幾天,祝镕察覺到附近有軍隊之外的人出現,既不是當地百姓,也不是贊西人,而姐夫避開他,已經單獨離開過好幾次,他猜測,會不會是勝親王來了這裏。
倘若猜中了,父子二人同時出現,一舉拿下他們的性命,便是解除了皇上的心頭大患。
可是,他會失去弟弟,失去姐姐,也許扶意能體諒他的立場和苦衷,但也注定了,他們再也不能做夫妻。
祝镕并不矛盾糾結,隻是盼着一切能有更好的辦法解決,他早已向姐夫攤牌,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姐夫還在考慮中,還沒有明确的決定。
祝镕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扶意,相信我。
這時候,扶意已經冷靜下來,寫完了書信,小心封口,待明日一早,派争鳴找人送出去。
香橼攙扶她上床,笑道:“二姑娘真是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的,闵家那小姐,真是活該。”
扶意很欣慰:“我是白白擔心了,想我是在什麽樣的家裏長大,怎麽能懂她心中的底氣,實在羨慕她。”
香橼問:“不過我聽說,因爲姑爺身體不好,他們一直還沒圓房。”
扶意點頭:“這就不是靠底氣能辦的事,我相信韻之能應對。”
此時此刻,闵府新人的院子裏,卧房燈火已熄,偌大的婚床上,小兩口頭一次同塌而眠,但彼此都一動不動。
眼看着深夜了,韻之終于開口:“我們……還是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