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東苑還有客人要招待,二夫人念叨幾聲便要告退,老太太隻叮囑了一句:“你弟妹已和娘家斷絕往來,若不是她來招惹你,而是你們去埋怨排揎她,就别怪我偏袒她。”
二夫人讪讪地應了,心裏終究認定婆婆偏疼她嫡親的兒媳,自家丈夫和婆婆沒有半分血緣,隔着肚子隔着人心,她原也不該強求。
她一走,祖母便沉沉歎息,滿面憂愁。
扶意起身道:“奶奶,起先我沒想到闵家會答應這件事,心裏算計的,是帶上七八個下人也足夠體面,但真帶上十八個下人,我也并不後悔。韻之和我是不一樣的人,而闵府又是那樣的人家,若是遇上奶奶和姑姑這樣的婆婆,哪怕是慕家伯母那樣的婆婆,隻陪嫁一個绯彤足以,但是闵府……“
扶意搖了搖頭:“不能夠,我們必須以權勢壓人,那麽多我們家的眼睛盯着,闵初霖還敢挑釁,可見十八個也不算多,他們若嫌多,隻绯彤一人也是多的。”
靖王妃輕歎:“京城這股子風氣不好,做了婆婆,仿佛做了天王似的。靖州就不一樣,婆婆不慈,或媳婦不孝,都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若有虐待,不論是老的小的,還要吃官司。雖說也難免有人家關起門來做規矩,那也不至于叫娘家人提心吊膽,哪裏像在京城,一個比一個厲害,仿佛誰家兒媳婦順從如奴婢似的,才是體面風光。”
老太太苦惱道:“就别管京城人家了,先管好韻兒的事吧。”
靖王妃說:“新郎官昨日醉酒今日高燒,不曾有一刻清醒,這也怪不得他。”
老太太在女兒和扶意跟前,不必遮遮掩掩,心裏有氣便說出口:“我昨日可是冷眼瞧着的,誰敬酒他都往嘴裏灌,闵家的人來攔着了,他還灌,他心裏對韻兒到底怎麽樣我不知道,可不論誰家的新郎,但凡還念着新房裏的娘子,都不能這樣喝,更何況他一貫是溫和儒雅的大家公子。”
靖王妃看了眼扶意,果然事情還在闵延仕的身上,畢竟惡婆婆壞小姑總有法子對付,可夫妻之間若不和睦……
“奶奶,您别急,待韻之回門時,我們再細細地問。”扶意道,“眼下看不見摸不着的,興許那邊正好呢,咱們瞎着急。”
祖母瞪着她:“真能好?”
扶意心裏也沒有底氣,垂眸避開了祖母的目光。
老太太道:“昨日我就在闵家坐着,那丫頭還能沖到新房去打我們家的下人,我這要是去了靖州,還不定怎麽了不得。昨晚說的事,就這麽定了,再也不必勸我,你們退下吧,我累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女,老太太平日裏不論多冷靜克制,眼下也是滿腹焦心,最可惱昨日金家人攪局,且不論殺人與否,那女人竟張口就說她的孽障畜生企圖輕薄韻之,隻這一句話,就夠韻之被人指指點點,夠闵家刁難刻薄她,是這世道不好,實在不好。
侍奉祖母躺下後,扶意跟着姑姑退出來,靖王妃道:“我倒不怕闵初霖惡毒,畢竟我們姑娘不是好惹的,可就怕那家母女捉了韻之的把柄來拿捏她。”
扶意道:“姑姑,我心裏諸多的不舍和擔心,聽說闵延仕爛醉如泥,我一整夜也不得安眠,可事已至此,就讓韻之自己去面對,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靖王妃輕歎:“也隻能這樣了,大不了就和他們家來硬的,他們不要臉,我們還顧全什麽體面。”
與姑姑分開後,扶意回清秋閣,卻見映之帶着姐妹三人一溜兒地站在院子裏等她。
原來平珒已經去向姐姐們賠罪,說他告狀的事,三個小丫頭知道事情不妙,老老實實先來認錯了。
“玩兒去吧,這幾日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我不爲難你們。”扶意道,“待我問了先生這幾日你們的功課,我們再說話。”
慧之上前來扶着嫂嫂,嬌滴滴地央求:“嫂嫂别生氣,我知道錯了。”
扶意看向映之:“你是姐姐,你起的好頭,對先生不滿便說出來,若沒有不滿,隻管敷衍對待,又何苦去書房浪費時間?”
三姑娘抿着唇,怯怯然應道:“家裏總有事,我靜不下心來。”
扶意說:“你們還小,家裏再大的事也不和你們相幹,你們好好念書,将來有出息,就是對長輩最大的孝敬,連該做的事都做不好,你們還想做什麽?”
香橼在一旁護着道:“姑娘們知道錯了,少夫人可别動氣,仔細身體,妹妹們杵在這裏吹風您也舍得,進屋說才是。”
她笑着推了推三姑娘和四姑娘,姐妹倆趕緊上前來攙扶嫂嫂,被扶意一人輕拍了一下腦門,乖巧地簇擁着嫂嫂進門去了。
香軟可愛的妹妹們圍在身邊,一聲聲嫂嫂叫得那般軟糯,扶意又如何能狠心責罰,更想到自己嫁來祝家,除了公婆刁難,人人都疼她,是何等的幸運,可韻之在闵家,隻有一個柔弱的初霞能說說話。
“有件事,要交代你們。”扶意道,“你們聽了後,不能對任何人提起,映之和敏之自然是奶奶做主,但慧兒,回頭嫂嫂和你一道去同嬸嬸商量。”
這一邊,扶意告知了要送妹妹們去靖州的事,此刻闵府中,韻之則被老夫人叫去會客。
因在客人跟前,又有老夫人在,做婆婆的沒給她看臉色,陪坐了大半個時辰後,才打發她回去照顧丈夫。
從前院回來,韻之一路走,一路看闵家宅院的光景,山石林立、亭台樓閣,也是富貴至極的人家,隻是一切都那麽陌生,韻之絲毫沒有家的感覺,更不知幾時能認清這家裏的路。
回到新房,闵延仕已經蘇醒,正坐着喝粥,見了韻之,便是深深欠身,愧疚地說:“昨晚今日,我這般折騰,叫你不得安生,想必還被我母親責備,實在對不住。”
韻之在一旁坐下,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話來說,便指了指:“先吃東西吧,太醫說你的腸胃且要暖着。”
可绯彤上前來,從婢女手裏接過粥碗,擺在了小姐的桌邊,不由分說地帶着衆人就退下了。
“你們去哪兒?”韻之慌張地站起來,明知道她們圖的什麽,可是她……
“韻之。”闵延仕道,“昨晚,我有沒有對你說失禮的話,我現在幾乎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都不記得了嗎?”韻之問。
“記不清,或許過幾日會想起什麽來,但眼下頭疼得厲害。”闵延仕臉色蒼白,眼眸混沌,是病着的模樣,但他态度誠懇,言語溫和,說道,“若有對不住你的,還請原諒,是我的不是,昨日沒有節制。”
韻之複又坐下道:“你明知自己要醉,還死命地喝,是害怕與我相對,不知新婚之夜該如何度過,才索性醉死了是嗎。”
闵延仕緊張地看着韻之,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韻之又問:“你們家願意娶我,是爲了金浩天的死,想要将兩家捆綁在一起來避免禍端嗎?”
闵延仕避開了她的目光,抿唇不語。
韻之便道:“可見,昨夜你是真的醉了,昨晚你毫不猶豫地就告訴我,你的家人是因爲金浩天的死,才會娶我這個名聲不怎麽好,也非公爵府嫡系千金的兒媳。”
闵延仕驚愕不已,像是又燒起來,蒼白的臉上透出異常的血氣,豆大的汗珠滾落:“我、我還說了什麽?”
韻之道:“你說你以爲我們家會拒絕,你是父母之命難違。”
闵延仕的臉,猛然又變得煞白,他恨不得回到昨晚掐死自己。
韻之說:“若是清醒時,你不會對我說這些話是嗎?”
闵延仕慌張地搖頭:“韻之,你不要誤會……”
韻之端起粥,坐到了床邊,說道:“是因爲喜歡你,才會求奶奶答應我們的婚事,既然是我一廂情願要嫁給你,我來之前什麽都想好了。延仕,往後我也願意聽真話,不要爲了敷衍我而編假話,我甯願活得通透些,哪怕傷心,也不想被你欺騙。不論如何,你我是夫妻了,我會好好照顧你,也請你照顧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