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被訓得啞口無言,而老太太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她隻能别過臉去,先忍下這口氣。
大夫人便繼續質問婆婆:“您非要媳婦把話敞開說嗎,這回抓的不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您不知疼是吧,非要等抓了您兒子孫子,把镕兒也關起來了,您才能明白輕重嗎?那王府是涵兒該去的地方嗎,您好歹派人問我一聲,娘,涵兒不是您的親孫女嗎?”
三夫人見這光景,起身袒護婆婆:“對着老太太大呼小叫的,這又是祝家的規矩,還是您楊家的規矩?您别光會說别人,自己卻不把婆婆放在眼裏。”
大夫人恨不能反手一巴掌閃過來,厲聲道:“滾出去,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你們不走,别怪我叫人把你叉出去。”
三夫人雙手叉腰,一步撞到大嫂面前,鳳眸橫豎,長眉吊起:“我看看,是誰家的奴才,敢對主子動手,你叉呀,讓他們把我叉出去。”
眼看着要動手,大夫人二夫人或許不會,可三夫人向來火辣,這大半年若非在屋子裏安胎,必然事事有她的身影。
過去大夫人懶得和弟妹們争辯吵架,總是放柳姨娘和楚姨娘來,可這一年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再想要有人來替她去撕破臉皮,可就難了。
三夫人連袖子都挽起來了,沖着大夫人說:“你若不給娘賠不是,今天咱們沒完。”
“退下吧。”老太太終于開口,擡眸對小兒子媳婦說,“帶你二嫂一起退下,還有初雪,你們都退下。”
大孫媳婦在邊上,已是呆若木雞,被祖母喊了兩聲才反應過來。
芮嬷嬷帶着李嫂進門來勸,總算将二位夫人都帶了出去。
大夫人重重地坐回一邊,婆媳倆半天沒說話,兒媳婦不開口,老太太也隻靜靜地看着她。
“您還有兒媳婦護着您呢,倘若妹妹在,以她靖王妃的架勢,我更是連聲兒都不敢出了。”大夫人終于回過神,苦笑着,滿眼的怨恨和委屈,“可我呢,娘,您瞧瞧我有什麽?我統共就這一個女兒……”
老太太說:“一樣的話,你我說了無數遍,今日就不再多言。就說韻之的婚事,你給二百兩也好,二十萬兩也好,那孩子是不在乎的,可往後一家子在一起,沒完沒了的爲了這件事咽不下一口氣,你的日子也不消停。”
大夫人強硬地說:“量他們不敢,您不必操心。”
老太太繼續說:“這要是映之敏之的事兒,你不答應也罷了,你心裏見她們膈應,但韻之和你們不相幹,我若是你,樂得大方體面。”
大夫人冷笑:“将來就讓人指着這一宗,問您的孫媳婦開口要二十萬兩,您還想不想讓她當家作主了?”
老太太歎氣道:“誰真要你二十萬兩,你何必說賭氣的話,你可是心裏知道,闵家不能好了,韻之早晚要回來的,才懶得給這筆錢?”
大夫人一怔,氣勢總算緩和些,點頭道:“他們家要弄死太子,不是一兩回,這回不相幹,過去的也洗不幹淨,我們楊家是一忍再忍,待紀州那些事兒過去,是要好好收拾他們的。等闵家完了,您總得把韻之再接回來,這錢花出去做什麽?反是将來您若要我養着那孩子,我是不會心疼銀子的。”
老太太說:“但這些話,他們不知道,又或者你要做給皇帝看?豈不是讓皇後娘娘難堪?”
大夫人心裏一緊:“可是……”
老太太勸道:“皇上賜婚,還要親自主婚,你這兒先鬧出笑話去,要皇後娘娘如何在皇上跟前交代?難道非要表白你楊家的決心,怕天下人不知道,你們要和闵家撕破臉皮?”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婆婆:“會嗎,不就是幾百兩銀子?”
老太太歎道:“是啊,就是幾百兩銀子的事,至于嗎?”
這話說完,下人進門禀告,大小姐和三少夫人回來了。
大夫人很意外:“這個時辰回來,午飯也不用?她們到底做什麽去?”
老太太搖頭:“自己的閨女,你還不了解,她會做沒分寸的事?瞎着急什麽呢,對外既然說接回來了,難道一直躲着婆家不去見,沒道理的事,外人才要說三道四。”
不多久,扶意攙扶着大姐姐歸來,二人皆是華麗的織錦風衣裹身,進門才叫丫鬟解下。
分别向祖母和母親請安後,扶意道:“王妃娘娘要媳婦問奶奶安,問母親安,還讓我帶回來給韻之的賀禮,我已經打發人送去東苑了。”
大夫人眼裏根本看不見扶意,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兒,涵之臉色不大好,不知是累了,還是有心事。
老太太也察覺了,擔心地問:“怎麽樣?”
涵之說:“好久不坐車,出門就暈了,到了王府也這樣,要不是沒力氣走回來,我真想走回來,一上馬車就天旋地轉,這會子惡心得很。”
大夫人聽了,急忙說:“快回去歇着才是,待我命人送兩丸藥來,吃了就舒坦了。”
涵之意味深深地看了眼母親,這輩子若還敢吃親娘送的藥,如何對得起那沒見天日的骨肉,她扶着翠珠站起來,向母親欠身,又向祖母欠身,什麽話也沒說,便往自己的屋子去。
扶意一路送出來,再折回祖母和婆婆跟前,見大夫人雙手捂着臉,十分痛苦。
心軟如她,卻生不出半分悲憫,這一回大姐姐該誇贊她終于學會了狠心吧,可與之相關的事,卻是那麽令人無奈。
扶意收回目光,到了祖母跟前說:“王妃娘娘說,韻之出嫁時,她會來公爵府喝喜酒,闵家就不去了。”
老太太道:“那敢情好,這事兒去和你二嬸說,韻之在玉衡軒呢,你找她說去。”
扶意領命,轉身要走,卻被大夫人喝令站住。
“在王府說了什麽?”大夫人怒視着她,“可有說不該說的話?”
扶意心想,這話問了也白問,真說了什麽,誰能告訴你呢,但面上恭恭敬敬地回答:“隻是說了些家常話,說起韻之婚事籌備,提起了七年前大姐姐出嫁時的風光,僅此而已。”
七年前,一切還那麽美好,她風風光光嫁了女兒,引來無數人的羨慕,人人都恭維她,當時當刻,她每一天都仿佛飄在雲朵裏。
可這樣的光陰太短暫,她曾經最驕傲的事,一夜之間變成了噩夢,甚至不惜,親手扼殺了沒出生的外孫。
老太太示意扶意退下,扶意領命悄然離去,但走到門外時,還能聽見祖母的聲音,她說:“女兒是你生的,誰也搶不走,除非你自己不要了。”
祖母話中的含義,扶意能懂,可大夫人未必能明白,到這一刻,她仍舊想要掌控大姐姐的人生。
待扶意往東苑轉了一圈,二嬸嬸拉着她說大夫人隻給二百兩銀子的事,好半天才脫身回來,大姐姐已經吃過藥睡下,隻有祖母守在身邊。
“你的午飯送去玉衡軒了,和韻兒一道吃吧。”老太太說,“這裏有我呢,去吧。”
扶意道:“姐姐是坐不慣馬車,才暈了的,并沒有不高興的事兒,在王府也沒傷神掉眼淚,您放心。”
“是嗎,那就好。”老太太說,“她多年禁锢在家裏,突然坐上馬車,是不能适應。”
扶意道:“奶奶,镕哥哥把那些稀罕藥找來了,回頭您給看看,好讓姐姐放心。”
老太太不明白:“怎麽說?”
扶意附耳低語,聽得老人家直笑:“你們兩個小人精,如此也好,叫她心裏有個寄托。”
扶意又道:“另有一件事,要求奶奶相助。”
老太太問:“什麽事?”
扶意看向沉睡的長姐,她的臉色依然蒼白,惹人心疼,便道:“王妃娘娘打算送郡主離京,我想讓大姐姐跟着一道走,父親和母親跟前,全仰仗您了,母親她一定不會放姐姐走的,家裏又要鬧一場。”
老太太道:“涵之願意走嗎?”
祖母果然了解孫女,扶意應道:“姐姐原先不答應來着,但是被我說服了,隻要您能攔住父親和母親,其他的事兒交給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