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帝轉身來,目光迷離:“說來無妨,朕想聽實話。”
祝承乾抱拳道:“陛下,除非父子二人一同因傷失憶,不然怎麽也說不通,他們爲何五年不露面。但顯然不可能二人同時失憶,即便當時重傷,一兩年養傷足以,何須五年?因此,勝親王野心可昭,他們是蓄勢待發,等待逼宮易主的時機。”
嘉盛帝冷笑:“這些,朕知道。”
祝承乾繼續說道:“陛下與其等他們來,不如化被動爲主動,大開京城之門,迎接他們來。”
嘉盛帝問:“此話怎講?”
祝承乾應道:“世上隻有一個天子,世上也隻有一位勝親王,他不出來,皇上就造一個出來。”
“造一個?”
“利用假王爺,引出真王爺,當真王爺再來爲自己正名時,真的就成了假的。”祝承乾道,“到時候,您就能名正言順地将他斬首。”
嘉盛帝沉吟許久,搖頭道:“這法子不成,闵姮母女如何騙過,紀州将士如何騙過,他們必然要反。”
祝承乾怎能不知這一環,他不過是抛磚引玉,先說一個看似可行但破綻重重的法子,再來一個更狠的。
祝承乾上前半步:“陛下……可否容臣附耳低語。”
嘉盛帝颔首:“你過來說。”
皇城之外,守城禁軍換了一撥崗,祝镕才等來了父親離宮。
祝承乾惱道:“如此寒冷,你等在風裏,着了風寒如何了得?”
祝镕卻笑:“不迎了父親,我如何安心回去,爹,皇上可有爲難您?”
兒子孝順體貼,祝承乾怎能不歡喜,要他一并上馬車,才說起宮裏的事。
但一些話并沒有對兒子提起,隻籠統地說了弟弟的事,道是他們父子走個過場,之後能全身而退,皇帝還等着給兩家聯姻下賞賜。
“皇上到底是要逼老相爺辭官?”祝镕問。
“差不多。”祝承乾道,“再則也是想趁亂,查出幕後主使,但這都是後話了。”
祝镕道:“貴妃與四皇子呢?”
祝承乾冷笑:“貴妃大勢已去,色衰年老之後,早已失寵,五年前慫恿皇上斬殺弟弟父子二人,在皇上心裏種下心魔,到如今皇上自然要遷怒于她,貴妃也是自食其果。”
祝镕輕歎:“然而太子還在擔心,四皇子是否會誤會他,貴妃心思再如何歹毒,四皇子從無争鬥之心。”
祝承乾閉目養神,幽幽道:“不必心懷憐憫,這是他們的宿命,他們投生天家,已是至尊至貴之命。”
祝镕應道:“孩兒明白。”
祝承乾睜開眼,一臉欣慰地看着兒子,笑道:“今晚的事,扶意表現不錯,反是你,你奶奶說什麽你就是什麽,半分不知顧惜我的心意,清秋閣哪裏不好,你且說來?”
祝镕笑道:“兒子隻顧着吃蟹,哪裏聽見祖母說什麽,随口就應了,這不有您兒媳婦在嗎?”
祝承乾老奸巨猾,眯眼問:“難道,是你教她的?”
祝镕道:“也要她肯學才是,兒子不是幫媳婦說話,隻是想告訴您,扶意滿心敬重您與母親,奈何不讨你們的喜歡。至于在兒子跟前,從來言聽計從,每日端茶送水、更衣洗漱,都是她親手張羅,比過去任何一個下人伺候得都舒坦。”
祝承乾嗔道:“你倒是會調教女人。”
祝镕道:“還是跟父親學的。”
祝承乾說:“扶意是個識時務的,這一點不壞,慢慢來吧,日子還長着。至于你娘跟前,你也别奢望了,她不可能喜歡上扶意,兩人能和平相處,已是不易。”
祝镕道:“兒子喜歡扶意,但不論如何,不會容她對爹娘不敬,請父親安心。”
這些違心的話,要得祝镕心裏好一陣難受,到東苑向嬸母和嫂嫂說明情況後,便匆匆趕回清秋閣,一進門就把扶意抱在了懷裏。
“出什麽事了嗎?”扶意擔心地問,“镕哥哥,你怎麽了?”
“方才在父親面前,說起你,我心裏不好受。”祝镕道,“待有一天,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在他面前說你的好,氣死我,實在太窩囊。”
扶意掙紮開,伸手捧着相公的臉頰,溫柔含笑:“你難受,可是換來我在父親跟前的讨喜,至少四五天不必擔心一大早就挨罵,我真是再也不想去家裏的祠堂,我舍不得把你的心壓在蒲團上。”
祝镕滿臉的心疼:“若非時局不太平,我不得不守護家人,早就帶着你搬出去單過。”
扶意拉着他換衣裳,說:“那可不成,你是要襲爵繼承家業的,單單與父親置氣,爲了我将其他人抛之不顧,豈不是我的罪過。”
祝镕道:“你處處爲他人着想,誰來替你着想。”
扶意嗔道:“你又發脾氣,還說我愛發脾氣,你倒是告訴我,大哥和二叔怎麽樣了。”
祝镕這才正經說了那件事,但皇帝跟前他沒去,不知父親如何向皇帝開交的:“他看起來氣定神閑,顯然無大事,不論如何也算是好事。”
“這樣才好。”扶意說,“韻之也吓壞了,所幸闵延仕沒有被抓。”
祝镕卻道:“但我能感覺到,父親有些事瞞着我沒說,他自然處處爲了我和這個家好,可他的一些做法,我無法苟同。”
扶意到門前喚下人準備熱水,一面思量着丈夫的話,他們頂好還是不要深入這個話題,便主動提起宰相府來,提起宮裏的貴妃娘娘,道是四皇子很無辜。
入睡前,說到大姐姐要回一趟王府,但爲了不讓自己想起過去的事引發頭疼,暫時不會住回婆家,扶意更提醒丈夫,早些找人幫忙找齊那些藥材。
祝镕問道:“太醫和郎中,都這麽說,姐姐将來會癡呆瘋狂?”
扶意很難過:“大姐姐雖然很樂觀,隻怕是不願祖母和我們擔心,她心裏怎麽會好受呢。”
祝镕想了想,說道:“我去找大夫,配一方溫補調理的藥,以食爲源,長期服用不損身體爲宜。你們哄大姐姐喝下,就說是治療她病的靈藥,那些稀有的藥材她也沒見過,我随便找些來糊弄便是。”
扶意坐起來:“這是怎麽說的?”
祝镕道:“正經藥材,我一定派人去找,可不知幾時能得,但我認爲,這病是可以靠姐姐自己的意志來康複,先哄她喝下尋常普通的湯藥,她自以爲有救了,必定會好起來,不信你先試試。”
扶意覺得有幾分道理,橫豎眼下弄不來那些稀有的藥材,對姐姐身體有益的事,試一試也無妨。
祝镕又問:“晚上他們來抓人時,你去哪裏了?我走時,也沒見你。”
扶意伏在丈夫懷裏說:“我帶着弟弟妹妹們,抱走了懷楓和嫣然,還好沒讓兩個娃娃看見那一幕,吓壞了怎麽好。”
祝镕滿心安慰,輕輕撫摸妻子的背脊:“我何德何能,得賢妻如是。”
扶意道:“那我想你答應我一件事,你能做到嗎?”
祝镕笑道:“一百件又有何難?”
“說大話。”扶意嗔道,“镕哥哥,答應我,永不納妾。”
“這是自然的。”祝镕忙應道,“怎麽想起這些來,難道你以爲我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樣?你且看大哥和二哥,他們連二嬸安排的通房都不肯要,我家兄弟,都是重情重義的人。”
扶意笑了:“反正你答應了就好,不是不信你,是知道你将來會身不由己。今晚香兒就說,在京城吃大螃蟹吃得提心吊膽,不如回紀州吃粗茶淡飯,連她也懂了富貴的代價,說句心裏話,我真是覺得好難好難。”
祝镕摟過妻子,好生安撫:“若能天下安定,隻要祖母能安樂度晚年,天下之大,我随你去任何地方。”
那一夜,小兩口尚且睡得安穩,但韻之徹夜未眠,未婚夫一家遭難,連親爹親哥哥也進了大牢,不論如何也不得安心,隔日天未亮,她就等在了清秋閣外。
祝镕穿戴齊整,匆匆找出來,問道:“爲何不進門坐?”
韻之連連搖頭:“不坐了,也不知大哥和父親怎麽樣,哥,你能否通融打點,我和嫂嫂想去大牢裏看一眼。”
祝镕道:“那不是你們去的地方。”
韻之哀求道:“讓大嫂嫂去看一眼吧,她要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