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無能,不會教孩子,還請母親多多費心。”大夫人恨得咬牙切齒,隻能裝出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仿佛老太太方才沒說那些話,沒有五年前的事,更沒有什麽重外孫的命。
扶意在門外罰站,見大夫人憤憤然走出門,四目相對時,淩厲憎惡的眼神,宛若利箭般射向自己,她用欠身行禮來避開了,并不懼怕,但也不願硬碰硬地頂回去。
随行之人簇擁着大夫人離去,沒多久老太太就傳扶意進門,躲在自己屋子裏的韻之聽見了,趕緊跟過來,還以爲沒事了,誰知一進門,就聽見奶奶命扶意跪下。
“我是你的天兵天将嗎?”老太太闆着臉說,“進門才幾天,就和你婆婆沖突了幾次,自然她要折騰你,你的确沒法子,可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
韻之不忍心,在一旁說:“這怎麽能怪扶意呢,奶奶您沒道理。”
老太太看向她:“你閉嘴,你以爲你就不用學,扶意嫁到我們家也好,你嫁出去也罷,都不是尋常人家,縱然你們千萬個不情願,也不得不算計着過日子。且不說多能幹,能不能撐起家業有一番作爲,就爲了你們自己,也不該在婆媳的事上糾纏不清,難道往後一輩子,就隻顧着和婆婆糾纏?”
扶意心裏最敬重祖母,是不敢頂嘴的,但韻之是奶奶養大,從小無話不可說,她當即反駁:“那是因爲您遇上了好婆婆,您自己也是好婆婆,您看扶意的親奶奶,您看大伯母和我娘,還有三嬸嬸娘家的嫂子,這麽算來,我娘還算不錯的了。”
芮嬷嬷在一旁道:“姑娘這就錯了,太老夫人十分難纏,奴婢跟着老太太剛進門那兩年,受的罪可不比您的嫂嫂們少。”
韻之和扶意很驚訝,不自覺地互相看了眼,她們滿心以爲,祖母也曾經遇見一位好婆婆。
“都是女人,何苦來的,一代代的人這麽折磨下去。”韻之說,“難道我将來,也會變成我娘那樣子?”
扶意想起那日镕哥哥發脾氣,說了類似的話,還說别人家他管不着,但是這家裏不能夠,就從扶意這兒起,要改一改這滿世界歪曲的風氣。
“扶意去佛堂,跪半個時辰,好好反省。”老太太下令,“你沒做錯事,但你沒能處置好,才鬧出眼前的婆媳之争。她雖然本末倒置,女人嫌棄起女人來,可她若不嫌棄你,就該被你那公爹嫌。是我沒本事,生了這樣的兒子,忘了自己都是從女人肚子裏爬出來的。”
扶意弱聲道:“奶奶别生氣,天下男兒并非都如此,镕哥哥就不是。”
韻之跟着嚷嚷:“祝平珞也不是這樣的,嫂嫂生懷楓時艱難,他死活要陪在一旁,爹娘急得半死,他理也不理,就闖進去了。”
老太太反問孫女:“祝平珞是誰?”
韻之驚訝地說:“是您大孫子呀!奶奶,您怎麽了?”
但被扶意拉了拉衣袖,給她使眼色,才猛地意識到奶奶問的是什麽,怯怯地低下了頭。
“最近時常聽你把兄長們的名字挂在嘴邊,改天是不是對我也要直呼其名了?”老太太嚴肅地說,“是我太縱容你,越來越沒有規矩。”
到後來,韻之被罰和扶意一道跪佛堂,自然這裏有厚實綿軟的蒲團,也不必直挺挺地用膝蓋支撐身體,說是罰跪,實則也就靜靜地坐上半個時辰,沒有什麽震懾之力,但能叫倆孩子冷靜冷靜。
一開始,姑嫂倆都不敢開口說話,老老實實反省自身,後來芮嬷嬷來了一回,摸了手看看孩子們冷不冷,告訴她們再忍一炷香就能出去了。
韻之才對扶意苦笑:“你見過這樣挨罰的嗎?奶奶就是偏疼你,還說什麽縱容我,我小時候挨罰,那是實打實的,可内院外的人都以爲,我是被奶奶寵上天。”
扶意嗔道:“那還不是你調皮淘氣,不管不行?”
韻之沖扶意做鬼臉,說道:“姑姑告訴我,她小時候和我一模一樣,你說我淘氣頑皮,還不是奶奶教的,她養大的姑娘都一樣個。”
扶意說:“真羨慕你,我打心眼裏羨慕你。”
韻之輕輕一歎:“咱們倆攪合攪合就圓滿了。”
扶意明白韻之的意思,她們各有缺失,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明年春天之前,你還是家裏最嬌貴的姑娘,你想做什麽,嫂嫂都陪着你。”
韻之搖頭:“你先管好自己吧,别三天兩頭被大伯母罰,你說祝镕笨不笨,明知大伯父的脾氣,竟然當面爲你争取随行辦差,大伯父心裏吃醋他有了媳婦忘了爹,還能答應你們?”
扶意笑道:“他要是知道,連最淘氣的妹妹都能想到的事,卻被他一時疏忽了,該把腸子也悔青了。不過眼下也不壞,我好歹救了翠珠,不然她在外頭出了事無人醫治,真要一屍兩命了。”
韻之也可憐翠珠,但不忘埋怨哥哥嫂嫂:“你們到底怎麽了,兩個都是聰明人,怎麽就應付不了大伯和大伯母呢?”
扶意道:“許是身在其中,無法冷靜思考,就說我,方才該忍一忍,反正你很快就會找奶奶來救我,我何必硬着對抗。”
“你沒錯,就該讓她們知道,你不好欺負。”韻之道,“既然你好或是不好,她都要欺負你,你又何必忍耐呢?”
扶意很委屈:“她若真是爲我做錯事而懲罰,我還能忍,但那樣根本不是爲了讓我反省,就是爲了虐待我,憑什麽。”
韻之悄聲道:“等下去奶奶跟前,你就哭,把你的委屈都哭出來,奶奶會心軟的。”
“我竟不知道,我家孫女這麽聰明。”
忽然身後傳來祖母的聲音,老太太心疼孩子們在這裏,怕她們着涼,等不及半個時辰,想過來教訓幾句話,就讓出去,誰知一進門就聽見丫頭在給扶意出鬼主意。
韻之自然有法子撒嬌,哄得祖母不生氣不罰她,她們回到祖母屋裏,一人捧了一杯姜茶,聽下人來說翠珠的情況,說夫家的人在後門鬧,要公爵府賠他們的孩子。
老太太一歎:“他們還訛上來了。”
扶意放下茶碗,說道:“奶奶,翠珠渾身是傷,瞧着傷痕就這幾天打的,加上街上好些人看見她被男人推在地上,這些都是證據,不如讓他去報官,讓衙門來裁決。”
老太太道:“高門貴府不興這麽打官司,去吧,去給你婆婆賠不是,求她出面爲你解決,你順便看一看,往後家裏出了這樣的糾紛,該如何應對。”
扶意很是發憷,根本不願走進興華堂,方才韻之教她裝哭,她還想自己要怎麽才能擠出眼淚,但這會兒委屈上心頭,并不想哭的人,不知怎麽控制不了情緒,委屈起來就停不住了。
她累極了,進門以來,每天無數的規矩,光是晨昏定省的請安,從眼睛睜開起就繃着弦。
每天正經事做不了幾件,全花心思應付公爹和婆婆,稍有不慎就惹他們不悅,若說對待大夫人還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不顧忌,對待公爹實在緊張得扶意喘不過氣。
她抽噎着說:“奶奶,我夜裏睡着了,總吓得醒過來,就怕耽誤、耽誤了請安的時辰。”
韻之一臉崇敬佩服地看着扶意,她滿心以爲,扶意是裝的。
可老太太知道,孩子沒有裝,扶意眼下所有的委屈,她也曾經一模一樣的經曆過,隻不過自己原就出身世家,娘家規矩也不少,而扶意從簡簡單單的書院來,她那祖母再難纏,也不及這家裏瑣碎之事的一分。
“沒用的小東西,哭有什麽用?”老太太摟過扶意,心疼地說,“好了好了,這件事我來處置,不許哭了。”
扶意到底還小,方才王媽媽那一下,把她吓壞了,那陰森森的惡毒,比起家裏的老妖怪更可怕,仿佛自己不是在家裏,而是在大牢刑房裏。
依偎在祖母懷中,扶意漸漸冷靜,腦袋裏浮起一個念頭,她一定要想法子,先把大夫人身邊的王媽媽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