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哥哥直接去,夜裏孫兒會随他們回來。”慧之說道,“不知幾時到家,若是晚了,孫兒就不過來請安,請奶奶早些歇着。”
老太太說:“别叫你爹多喝酒,告訴平理,不要忘了我叮囑過,再不許他吃酒的。”
慧之應下,這就要走,祖母不放心,又派了兩個可靠的婦人跟着一起去。
芮嬷嬷送到門外,回來對主子說:“姑娘這幾日,像是好些了,但總覺得,仿佛一夜之間長大,明明還是那麽小的孩子。”
老太太道:“她心裏有事,不願對任何人說,可她既然一日好過一日,我們就默默守着便是,也不要逼問她。”
芮嬷嬷道:“少夫人進門後,興許姑嫂倆說得上話,五姑娘一向很黏着少夫人。”
老太太苦笑:“咱們是有多少事指望着扶意啊,還是先叫倆孩子甜甜蜜蜜過幾天小日子,别去煩她們。”
且說慧之離家後,在半路就遇上了哥哥,兄妹倆再到金府門外,又遇見了從衙門徑直趕來的父親。三夫人因身子笨重不得出門,誰也挑不出理來,如此一家子也算整整齊齊,給足了金府體面。
自然在金東生眼裏,倘若老太太和大房能到,那才是真正的體面,少不得在妹夫跟前嘀咕幾句,祝承哲性情溫和,不愛計較這些事,笑着應付幾句,就坐下吃酒。
金薔兒帶着慧之來到後院,因姑姑與父親翻臉,自己想要嫁入祝家的心願也破滅,她對待表妹淡淡的,遠不如剛來京城時那樣親熱。
反是别府的幾位姑娘,對慧之很是客氣,又見她年紀小,有心多照顧些。
而金家落魄多年,一朝發達,匆忙遷入京城,家中雖有金銀富貴,可禮節規矩全然跟不上京城的做派,家中下人也疏于管理,一場婚宴,哪兒哪兒都是亂哄哄的,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鄉下人”三個字,時不時飄入慧之耳朵裏,不論如何,這家裏是親舅舅,是母親的親哥哥,她臉上也過不去。
眼看時辰不早,慧之滿心想要回去,便離了衆人,往嫂嫂房中來,待與新娘辭别後,就打算催父親和哥哥離去。
不巧的是,似乎有人去金夫人跟前告狀,說新娘子一直哭個不停,金氏母子正往新房來。
金夫人進門去教訓兒媳婦,金浩天見了小妹妹,半醉的人伸手就勾着她:“慧兒,你多大了,幾時嫁人?你們祝家什麽破規矩,嫡親表兄妹不得婚配,不然你将來嫁到表哥這裏來,舅媽疼着你,表哥疼着你……”
慧之在他伸手那一瞬,就滿心惡心,慌慌張張推開,身邊跟着的兩位媽媽也上前攔着,嚴肅地請表公子注意言行,别失了分寸。
金夫人從門裏出來,剛好聽見這句話,冷聲道:“可真有意思,祝家的奴才,跑到我金家來逞威風。”
慧之不願鬧事,拉着兩位媽媽就走,到前院見了父親和兄長,一位媽媽忍不住說:“了不得,這家裏還有沒有規矩,做表哥的,竟然調戲自家妹子,還動手動腳。”
平理見妹妹臉色蒼白,顯然是被吓着,挽起袖子就要去教訓金東生,被祝承哲攔下:“今日是他們的好日子,你一鬧,就全是你的不是。”
慧之拉了哥哥的衣袖,弱弱地說:“哥,難道要讓所有人知道,我被人調戲了嗎?我們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呆這兒了。”
平理怒氣沖沖,對妹妹說:“你别怕,哥一定給你出這口氣!”
慧之連連搖頭:“娘常說,那是他們金家唯一的獨苗,你把他打出個好歹,娘也該傷心的。以後不往來就是了,我再也不想和這家人有什麽瓜葛,哥哥别替我出氣,髒了你的手。”
平理心疼妹妹,不願她再難過,便是聽了父親和妹妹的話,忍下這口氣,剛好有其他府裏的客人要告辭,他們就跟着一道走了。
這件事,瞞不住三夫人,聽說閨女被侄兒調戲,氣得她險些動了胎氣。
老太太帶着女兒親自趕來西苑,一面安撫孫女,一面鎮住了兒媳婦。
靖王妃來到侄女房裏,看她屋裏的擺設,見床上還有娃娃,小侄女害羞地藏了起來。
靖王妃道:“你娘生了後,無暇照顧你,等三哥哥婚後,要不跟姑姑去靖州住一陣子,你還沒出過遠門吧?”
慧之搖頭說:“将來一定去姑姑家玩上一陣子,但母親臨盆後,身邊更要人照顧,我不能離開她。”
靖王妃憐愛不已:“我這弟弟沒什麽長處,就是生了一對好兒女。”
慧之見姑母這話裏,把哥哥也算了進去,雖然沒什麽不對,可她在這個情形下聽來,總覺得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什麽。
此時房門被敲響,是哥哥換了衣裳跑來,對慧之說:“娘叫你過去。”
慧之沒多想,滿心擔憂母親的身體,立時就走。
但半路上不自覺地回身看了眼,隐約見哥哥像是交給了姑母什麽東西,但她看得不真切,又怕自己張望的模樣引起旁人的注意,趕緊離開了。
不久後,姑姑來了母親房裏,但不見哥哥相随,慧之也不敢問。
隻見靖王妃對弟妹說:“誰家還沒個不可靠的親戚,以後不往來就是,這家裏有婆婆疼你,丈夫孩子都體貼,你還有什麽不知足。”
金夫人歎道:“之前的媳婦,到底怎麽死的,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如今這孩子,雖說是宰相府的孫女,可沒爹沒娘的,我看也懸,真是造孽,我怎麽有這樣的哥哥嫂嫂。”
老太太母女倆,又勸了她許多話,好在慧之沒什麽事,三夫人總算冷靜下來。
待靖王妃攙扶母親散步返回内院,遇見從外面回來的祝镕,祖母不禁問道:“皇上都不讓你忙公務了,這一整天你又跑哪兒去,這會兒才見人?”
祝镕笑道:“自然有不得不去忙的事,您放心,成親那天,我一定在家。”
老太太嗔道:“你那天敢不在家,你看扶意還嫁不嫁你。”
靖王妃也笑道:“镕兒你可仔細了,扶意若不嫁你,姑姑可就帶她去靖州,你姑父還有幾個侄兒,也是一表人才。”
祝镕求饒道:“姑姑不幫着我說話,還這樣玩笑。”他反問二人,“這麽晚了,怎麽從西苑過來,三嬸嬸身體不好嗎?”
老太太一時不願再提起,隻說:“早些歇着去,明天給我留家裏,好些事要交代你,你是馬上要成親的人了,别在外頭亂跑。”
如此,祝镕送祖母與姑母回到内院,待祖母歇息後,便要退下。
可是走到門前,卻被姑母叫住,靖王妃問他:“你是兩榜出身、殿試頭名的才學,爲什麽要把自己困在禁軍府?是你爹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祝镕道:“都有,自然也有侄兒自己的想法在裏頭。”
靖王妃問道:“你眼下做的事,是忠于皇帝,還是順從你父親?”
祝镕不解:“姑姑這麽問,是何意?爲臣者,必當忠于君主。”
靖王妃神情嚴肅:“古來奉君之道,欺君當斬,但若君欺臣、欺國、欺民,臣就不該再奉君。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該你爹說什麽你就做什麽,更不該皇帝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姑姑……”
“镕兒,你是将相之才,是該忠君還是忠國,姑姑望你能想明白。”
靖王妃說完,便轉身離去,祝镕一時沒緩過來,不明白姑姑爲何突然說這些。
但離開内院後,冷靜地想一想,姑母乃是靖王之妻,沈氏一族輩輩忠良,是三百年前追随太祖斬殺昏君佞臣,開疆擴土、征戰四方的英雄豪傑。
反觀當今皇帝,就在昨晚,他還問自己,若是抽調全部兵力對抗外敵,誰在京中保護他。
祝镕不禁握緊拳頭,難道連靖王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