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姑祖母回房,扶意才松了口氣,回到房裏,韻之已經在找她,拉着她躲在帳子裏悄聲問:“你向闵延仕解釋了嗎,我們去做什麽?”
扶意颔首:“大公子知道我們是去挑小馬駒,他是無意中遇見你的,幸好沒叫其他人發現,方才老太太問我,我也沒說,我們就把這件事藏在心裏吧。”
“绯彤和香橼呢?”韻之問。
“她們隻看見你被大公子送來。”扶意道,“最是忠心的兩個丫頭,你放心。”
韻之纏着紗被滾到床裏頭去:“我真是沒用,好不容易又見他,我竟然中暑了,怪我一個夏天躲在屋子裏偷懶。”
扶意說:“下回見了好好道謝就是。”
韻之露出半張臉:“他會不會在心裏嫌棄我?我就沒什麽好事兒給他留下印象,自然……”
扶意溫柔地問:“什麽?”
韻之苦笑:“一切隻是我癡心妄想,這樣的心思該早早放下才好,不然将來帶去夫家,便是不忠不貞,若再叫人發現,我……”
扶意用手指堵住了韻之的話語:“不要說這樣的話,眼下你可不是誰的妻子,任何情意都是最珍貴的,哪怕一輩子沒有機會說出口,還有我陪着你啊。”
韻之爬回來,窩在扶意的懷裏:“你一定是老天爺派給我的,一定是。”
扶意摸了摸她的額頭,柔聲道:“歇會兒吧,我守着你,等過幾天精神好些了,再去給懷楓挑小馬駒。”
韻之閉上眼睛:“要是不嫁人,我就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但又自言自語地念着,“可你總要嫁吧,扶意,我家三哥哥和平理,你當真都看不中嗎……”
扶意輕搖團扇,守着身上還殘留迷香藥效的韻之緩緩睡去,轉眼窗外暮色降臨,绯彤帶着小丫鬟來驅蚊點香,将小姐挪到枕頭上,攙扶腿腳麻了的言姑娘坐到一旁。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扶意一聽就知是誰,她起身迎到門外,便見祝镕從祖母房裏退出後,徑直往這邊來。
“怎麽樣?你可有中暑?”祝镕問,“你們沒遇上什麽人嗎?沒遇見四皇子?這些日子他都在馬場,每日太陽落山前就去,還要其他世家子弟相随。”
扶意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裙擺,那是關乎韻之清白的事,她總覺得一旦說出口,哪怕是最親密信任的人,也很快就會鬧得天下皆知。
“可不可以,之後再告訴你。”扶意猶豫不決,垂眸道,“我、我現在還沒想好怎麽回事……”
“明知四皇子在馬場,你們爲何還要去?”祝镕滿臉怒色,這家裏的人,不知外頭每天在發生什麽,可他知道皇帝和皇子們所有人的動向,本該對四皇子避之不及的妹妹,爲何會主動找去,其中必定有緣故。
“我們怎麽會知道四皇子在那裏,是二夫人……”扶意倏然住口,可她知道,在祝镕面前終究是瞞不住的。
“二夫人?”祝镕問。
“镕哥哥。”扶意拉着他到一旁,很小聲地說,“你答應我,千萬冷靜,我才告訴你。”
祝镕心裏已經猜了八九分,滿目關切:“那你有沒有事?”
扶意搖頭:“我沒事,但韻兒好可憐。”
得知二叔爲達目的,竟然不惜将女兒送上四皇子的床,祝镕一拳頭砸在了回廊的梁柱上。
扶意心疼地掰過他的手:“别,别傷了自己。”
祝镕再三問:“你沒事?”
扶意點頭:“我沒事,韻之也沒事,多虧遇見了闵公子。”
“闵延仕那裏,我會去打點。”祝镕道,“二叔瘋魔了,一次不成,想必還會有後招。往後的日子,你們盡量不要離開祖母身邊,至少你不要離開她,不要叫她落單。”
扶意答應:“我會的。”
祝镕問:“奶奶不知道,是不是?”
扶意搖頭:“我實在不忍心說,也不敢說,知道的人多了,就算今天什麽都沒發生,韻之也足夠叫旁人的唾沫淹死了。”
祝镕氣得不知如何發洩才好,怕是有一天連大哥也帶着妻兒離家,韻之從此與他們斷絕親緣,那夫妻二人也不會醒悟,在他們眼裏,兒女不過是用來換取榮華富貴的籌碼。
“镕哥哥,早些回去吧。”扶意勸道,“有什麽事,明早再說。”
祝镕颔首,可側身要走時,又猛地轉回身,一把将扶意抱在懷裏。
“镕哥哥?”
“有我在,不要怕。”祝镕道,“總是将你卷入這些麻煩裏,扶意,對不起。”
“我知道……”扶意終于露出幾分笑容,踏實地靠在祝镕的懷裏,“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不是你的錯,爲什麽要對不起。”
門這邊,绯彤端着水盆出門,驚見牆角邊三公子抱着一個女子,她剛要收回腳,就見三公子松開懷抱,她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竟是言姑娘。
她端着水盆轉回屋裏,真真又驚又喜,想叫醒小姐告訴她,又怕驚動了屋外的人。
绯彤忍了一整夜,隔天一早扶意回清秋閣洗漱換衣裳,她這兒伺候小姐梳妝,借口将其他人都打發下去,便貼着韻之的耳朵咕哝半天。
韻之驚得從凳子上跳起來,睜大眼睛看着绯彤:“當真?”
绯彤用力點頭:“奴婢絕不會看錯,再說了,能進内院的男子,這家裏能有幾個?”
“這兩個家夥!”韻之一巴掌拍在梳妝台上,嘴裏罵着人,臉上卻笑成了花,一面挽起袖子說,“言扶意,你等着,看我怎麽收拾你,騙我騙得好苦。”
扶意洗漱更衣後,便等來了平珒,他進門的時候說:“二姐姐不知怎麽了,在屋裏上蹿下跳的,還不叫我來上學,被奶奶罵了才消停。”
“她不高興了?”扶意擔心她自己回憶起了馬場的遭遇。
“她很高興,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平珒說着比劃,“還抱了抱我,這樣。”
扶意也捉摸不透韻之的心思,便靜下心來爲平珒授課。
抛開書房外的繁雜,先生治學嚴謹,學生虛心好學,清秋閣裏仿佛另一個世界。
啓蒙的詩書早已無法滿足平珒,扶意雖有信心能教好弟弟,還是盼着平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盼着他能和同齡的子弟一起上學堂。
今日最後談起這件事,到底是被關在家裏十年的孩子,對家以外的地方,憧憬向往的同時,平珒心裏更多的是膽怯和彷徨。
他怯怯地問:“言姐姐,學堂裏的人,會不會欺負我,倘若我身體不好,三天兩頭曠學,先生會不會惱我?”
沒等扶意回答,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來祝家二小姐,她掐着弟弟上課的時辰,已經在清秋閣外徘徊了小半天,進門就嚷嚷:“你們還閑聊呢,我可等不及了。”
站定後,一揮手:“绯彤。”
便見绯彤笑着進門來,攙扶五公子:“這幾日飯菜可委屈了您,老太太今日命人去外面酒樓置辦的南方點心,小巧玲珑,水靈靈鮮亮得很,等着您去吃呢。”
平珒還沒弄清狀況,就被架出去了,看着書房的門合上,他擔心地問:“二姐姐要欺負人嗎?”
绯彤笑着一路護送他出去:“沒有的事,再沒有比她們姐妹更要好的了。”
書房裏,扶意見韻之風風火火地關了門窗,像是要說天大的秘密,可她臉上沒有悲傷難過,也不見半點憤怒,正如平珒說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你……怎麽了?韻之?”扶意一臉茫然。
“嫂嫂。”韻之伏在桌上,一臉壞笑,“嫂嫂,過去小妹多有得罪,還望嫂嫂包涵。”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感到臉上一陣火燒,勉強維持鎮定:“胡鬧什麽呢?”
韻之撅了嘴,好生委屈:“我都叫你嫂嫂了,你還要瞞我嗎,在你們眼裏,我就這麽不值得信任?”
“韻之……”
“绯彤都看見了。”韻之說,“昨晚你和我哥抱在一起。”
扶意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手忙腳亂地繞過桌子,不知如何是好,被韻之一把抱住。
她像是哽咽了:“扶意,往後我要可勁地欺負你,祝镕敢欺負我,我就欺負你,打你掐你,我要做最惡毒的小姑子。”
扶意沒來由地心疼:“韻之,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要瞞你。”
“這就‘我們’起來了,不害臊。”韻之松開懷抱,掐了把扶意的臉頰,眼角帶了淚花說,“可我真高興,活了十七年,頭一回這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