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點頭:“這是原先約定好的。"
平珒很難過:“哥,那以後誰來給我講課教我寫字,二姐姐不喜歡那些老先生,我也不喜歡。”
祝镕起身,預備親自送弟弟回去,應道:“明年此刻,哥哥必定已成親,到時候,讓新嫂嫂教你可好?”
平珒有些猶豫,但他也沒法子,被哥哥牽着手往外走,争鳴給小公子遞過輕巧的香爐提在手裏,他和其他人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
兄弟倆如此走了半程,平珒才說:“若是哥哥心儀的女子,不論将來誰做了嫂嫂,我也喜歡她,若是能教我念書寫字,就更好了。”
祝镕笑道:“好了,還記得剛才說的嗎,出了門,再不提這件事。”
平珒忙答應:“是,我不提了。”
祝镕則說:“這兩年将身體養好,等你學得差不多,爹爹和我該送你去學堂,不能總一個人悶在家裏,在女孩子堆裏。”
平珒不服氣地說:“女孩子堆裏怎麽就不好,哥哥看不起女孩子?”
祝镕忙道:“哥哥隻是願你和兄弟們一樣,和别家的公子哥兒一樣去學堂。”
平珒還自顧自地說着:“言姐姐念過那麽多書,不論問她什麽,她都知道,奶奶也說,我和女孩子在一起,能學得細緻謹慎,不像四哥毛毛躁躁……”
祝镕哭笑不得,嗔怪着:“如今身體好了,人也變得啰嗦,一晚上說個沒完,不要學你二姐姐。”
平珒卻忽然問:“哥,二姐姐是不是也要出嫁了。”
祝镕不免心頭一緊,爲了自己認祖歸宗,甚至成爲了嫡子,将來會順理成章繼承父親的一切,東苑那頭,二叔可謂是氣急敗壞。接下來一定會做些什麽,來爲他争取更多的利益,指不定立時就要将韻之獻出去。
送弟弟回到興華堂,祝镕再向父親和大夫人請安,雖然名分有了變化,但他和大夫人之間的關系還是和從前一樣。
隻有祝承乾心情愉悅,拉着兒子到書房,又說了半天的話,才放他回去。
隔天,家中男人們當差的當差,女眷們或在家休息,或出門回訪答謝,沒有了前幾日的熱鬧,耳根清淨了不少。
大早上,扶意和韻之就派人将抄寫好的經文送到了勝親王府,堯年接到訊息後,立刻送來母親的“賞賜”,意味着她們明日會在家接應,等待與涵之團聚。
自從二老爺壽宴上一見,姐妹倆再沒見過大姐姐,隻在上回聽說她咬傷了大夫人,變得越來越癡。
韻之擔心長姐,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扶意雖安心在老太太身邊伺候湯藥,也默默爲明日的事緊張。
熬過漫長的一整天,終于等到了大老爺和大夫人去寺裏還願,自然許願還願,都是他們編纂的故事中的一環,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們做戲要做足。
前頭消息一傳來,說大老爺車駕走遠了,李嫂嫂便安排扶意和韻之從内院後門出去。
這裏已經備下馬車等待她們,她們先上車,不知過了多久,大小姐就被裹在披風裏送進來,但人沒有意識,是昏睡過去的。
李嫂嫂跟上馬車說:“三公子說了,不礙事,到了王府用涼水一激,就能醒來。”
事不宜遲,外頭趕車的人揚鞭策馬,馬車走得急,扶意和韻之小心護着懷裏的大小姐,摸到涵之的身體骨瘦嶙峋,韻之默默地掉眼淚,也不敢哭出聲。
馬車沒有徑直去向王府,而是在城裏轉了幾圈,半路換了一副車頂帳子後,才停在了紀州王府的後門,早有人來接應,将昏睡的世子妃抱進去。
韻之和扶意一進門,就看見了堯年,她拉着二人飛奔回母親的卧房,嫂嫂已經被安置在母親的卧榻上。
李嫂嫂向闵王妃道了聲失禮,便用涼水撲在大小姐面上,涵之緩緩醒轉,癡癡地看着眼前人。
當意識越來越清醒,她感受到了來自生人的恐懼,驚慌失措地爬起來,裹着被子把自己蜷縮在角落裏。
“大小姐,是我,老太太屋裏李家的女人。”李嫂嫂手裏端着盛放涼水的碗,卻是這光景,更刺激到了涵之,她猛地推開李嫂的手,驚恐地喊着,“我不吃藥,娘,我不吃藥……”
堯年爬上床,扶着瘦弱得她幾乎認不出來的嫂嫂,含淚道:“嫂嫂,還記得我嗎,我是年兒,嫂嫂,我是年兒。”
涵之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瘦弱的身體因爲害怕而瑟瑟發抖,但她的氣息漸漸平緩柔和,迷蒙的目光,也透出了幾分明亮的清澈。
“年兒?”涵之落淚,不自覺地伸手撫摸小姑子的臉頰,“是年兒?年兒,你哥哥呢,你哥哥去哪兒了?”
李嫂嫂激動不已:“大小姐分得清人了。”
韻之忙湊上來,哭着問:“姐姐,是我,是韻兒,姐姐……”
可是涵之很害怕,韻之一碰她,她就驚恐萬狀地往角落裏縮,但另一隻手緊緊抓着堯年不放開。
扶意将韻之攙扶開,闵王妃坐下來,看着昔日美麗大方,讓她滿心歡喜的兒媳婦變成現在這樣,後悔當初讓她被家人接回去,後悔她自以爲将涵之送回娘家是最好的安排。
“母親……”然而不等闵王妃開口,涵之竟先認出了婆婆,喊了聲“母親”後,便是淚如雨下,仿佛将五年來的委屈一并宣洩出來,慌慌張張地爬到闵王妃的面前,尋求來自婆婆的庇護。
“涵兒……”王妃亦是哽咽,“我的孩子,你怎麽成這樣了,都是我不好,涵兒,都是娘不好。”
扶意拉了拉韻之,她們退了出去,坐在屋外回廊的欄杆上,韻之哭着問:“大姐姐爲什麽不認得我,因爲我是祝家的人嗎?”
“一定會慢慢好起來,我們該爲大姐姐高興,她還能認得人。”扶意替韻之擦去眼淚,好生勸道,“下回大姐姐一定能認出你,到時候,你記得把我介紹給大姐姐呀。”
韻之抽噎着:“大伯母還有臉說三哥哥是她生的,她這個人根本就不配做母親。”
卧房裏,涵之在婆婆的懷裏漸漸安靜,一手抓着堯年始終也不放開,她恢複了好些精神和認知,知道丈夫和公公失蹤了,也明白現在是在京城,她們分開已整整五年。
其實這五年來,涵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但清醒時說的話,也會被丫鬟婆子們當做是胡話瘋話,清醒時要找娘親,也隻會被人關進屋子裏。
反反複複,被強行喂飯,被強行喂藥,被圈禁在小小的屋子裏,她漸漸分不清自己是癡是醒。
但是那一天,母親去看她,她有一瞬是清醒的,于是狠狠地咬了母親一口,恨她殺了自己的孩子。
“涵兒,娘不能留你在身邊,必須再把你送回去。”闵王妃心疼地說,“眼下我和你妹妹,有大事要謀劃,我們要找回他們父子,盼着一家團聚。但最壞的打算,是爲他們報仇,和皇帝同歸于盡,我們不能帶着你一起去死,哪怕留下你,将我們一家人葬在一起,也有個料理後事的人。”
涵之哭得泣不成聲,搖頭表示她不願回祝家,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絕望地說:“我娘她……殺了我的孩子,對不起,母親,對不起……我沒保住相公的孩子。”
闵王妃震驚不已,氣得渾身顫抖,簡直不敢相信,會有做母親的女人,親手打掉自己女兒的骨肉,那很可能是兒子唯一的骨血。
堯年呆立一旁,若非嫂嫂親口說,不敢相信天底下還有如此惡毒的母親,恨不得立刻提刀去結果了那個殺了她侄兒的毒婦。
闵王妃努力冷靜下來,失去丈夫和兒子的痛苦,早已磨砺出她堅強的心,将兒媳婦交給女兒,擦去淚水後,便出門來找韻之和扶意。
“一會兒還是勞煩你們,原樣将涵之送回家去,她現在認得出我和堯年,并不意味着她的病好了。”闵王妃說,“可她心中有了希望,不會再放任自己癡呆,接下來的日子,她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等有一天,我去接她回來。”
韻之還抽噎着,應道:“娘娘,我姐姐就留在這裏不成嗎,就當是把大姐姐丢了,讓我大伯母着急去,有本事她就上這兒來找。”
闵王妃道:“我眼下還不能照顧你姐姐,二姑娘,拜托你了,再替我照顧她一陣子可好?”
韻之看了眼扶意,一時拿不定主意,但扶意知道王妃和郡主的計劃,欠身道:“今天的結果,已經比我們所預想的都好,世子妃的身體和精神有望康複,是再好不過的事,我們會送世子妃回去,靜候娘娘佳音。”
闵王妃将扶意叫到一旁,輕聲道:“涵之曾有身孕的事,你可知道?”
扶意面不改色,搖頭道:“沒聽說過,娘娘,世子妃她……”
闵王妃示意扶意小聲:“看來二姑娘也不知道這件事,祝家的人都不知道,就不要吓着她了。我和楊氏的賬,日後自然要清算,涵之是她的女兒不錯,可七年前就已經是我王府的孩子。”
扶意始終沒向王妃母女禀告這件事,原也是想給大夫人留一條後路,但現在,這條路也被大夫人自己堵死了。
大小姐清醒到了,能親口告訴婆婆這件事,上一回下死勁咬傷大夫人,也必定是恨她入骨髓了吧。
她們沒有在王府逗留太久的時間,按照原計劃,因涵之對婆婆和小姑子之外的人依舊十分抵觸和害怕,李嫂帶了三公子給她的迷香,再次讓大小姐陷入昏睡,抱上了馬車。
一行人回到家中,李嫂先送大小姐進門,不久後韻之和扶意才下車,要急着趕回老太太院裏。
這一邊,祝镕接到了長姐,抱着她趕回春明齋,雖然那些看守的婆子們還東倒西歪,可一進門就感覺到氣氛的異常。
果然沒走幾步,房門忽然被推開,他站在院子裏,便能看清父親和嫡母高坐上首。
祝承乾滿身的怒氣,幾乎要沖破窗門,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徑直沖到門外。
“父親!”
“孽障!”祝承乾揚手一巴掌扇在兒子的臉上,“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