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府的陳夫人,是大夫人做姑娘時的閨中密友,京城貴婦人中,最是手腕毒辣的那一個。
太師府裏的小妾丫鬟,常有病死的,可到底是病死的,還是被打死,又或賣去見不得人的地方,隻有天知道了。
想到這些,柳姨娘的聲音都顫了:“她不會打我們的主意吧,難道要賣了我們?”
楚氏心裏也慌:“這幾天,老爺不是在你房裏,就是在我房裏,她心裏一定怨恨。可老爺爲了三公子受傷而焦心,不想聽她的冷嘲熱諷,才留在我們身邊,到頭來,卻成了我們的過錯。”
柳姨娘道:“她又不能把老爺怎麽樣,這麽多年,哪一回不是作踐我們,如今指不定,真是要把我們賣了……”
楚氏絕望地說:“若是對老爺說,雖能讓我們免于被賣,可接下來的日子,她有的是法子折騰,很快我們也會像太師府的那些姨娘們一樣,莫名其妙病死了。”
柳姨娘聽得直哆嗦,含淚道:“我們還有活路嗎?去求老太太?”
楚氏搖頭:“這家裏的人,到算能出手相助,到最後大夫人也不會放過我們,因此一個都不能指望。”
“那……”柳姨娘想到一個人,心裏有了念頭。
“我們出不去這家,也找不到别人。”楚姨娘看着她,彼此眼睛裏都有話說,看得出來,已是不謀而合。
一轉眼,祝镕受傷已有七八天,雖然左臂還吊在脖子上不能亂動,氣色已恢複如常。
但他還不能出門,更不能當差,每日不過是在家中園子裏轉轉。
韻之和老太太都說,從讀書起,就沒見他這樣閑,但若閑的代價如此沉重,甯願他終日裏忙得不着家才好。
但這些難得的日子裏,彼此惦記着的人,卻沒再見過面。
隻因扶意陪老太太在祝镕院裏住了一夜,家中關于扶意的閑話滿天飛,那些個宗親更是聞風而來,都點名要見扶意,又是讨好又是巴結,叫她不勝煩擾。
他們不約而同托李嫂在中間傳話,于是決定暫時不再見面,好讓家裏的躁動冷靜下來。
可祝镕想要扶意知道,他已經一日好過一日,便沒事就在園裏轉悠,旁人以爲三公子是閑不住,隻有扶意才知道他的心意。
韻之倒是單純,見兩人沒事連面都見不上,更從不互相挂在嘴邊惦記,誤以爲他們是對不上眼的,再不敢胡亂和扶意玩笑,怕叫她害羞,反而傷害了她。
這一日,扶意給妹妹們散了課,在清秋閣門前目送她們離去,見李嫂從西邊小院的方向來,老遠就沖扶意招手。
扶意便駐足等李嫂嫂到跟前,但因翠珠幾人都在身邊,她沒有主動開口。
李嫂喘了口氣說:“老太太發脾氣呢,三公子的書房,被那些賀禮堆得像庫房,三公子不要那幾個小厮收拾,嫌他們笨手笨腳,賀禮就那麽堆着。今天他忍不住了,自己收拾,剛好被老太太進門撞個正着。”
扶意心裏發笑,但又心疼祝镕的傷,而不論哪種情緒,都不能露在臉上。
李嫂道:“老太太要我請姑娘去幫忙主持,說禮單是您記的,您最熟悉不過。”
韻之在裏頭等半天不見扶意回來,出門來找,剛好聽見李嫂嫂的話,怕扶意尴尬,便主動說:“我陪着一起去。”
李嫂嫂笑道:“老太太特地囑咐,不要您過去,說您去了隻會搗蛋。”
這話分明就是要她去的,韻之才不信祖母會真嫌棄她,樂呵呵地拉着韻之就走。
到了祝镕的院子,扶意并沒有見到他,想來是被老太太按回卧房歇着,也隻有韻之找去了。
扶意則徑直來書房,在李嫂的協助下,将賀禮分門别類後,吩咐丫鬟們搬出去或收起來。
她條理清晰,說話簡單易懂,底下的人沒有聽了糊塗的。如此事半功倍,大家也樂得手腳勤快,沒等天黑,拖了好幾天的活兒就幹完了。
扶意來向老太太複命,時隔多日,再次見到了心上人,祝镕氣色已恢複了從前,雙眼明亮有神,看見自己,幾乎要忍不住心裏的歡喜從眼眸裏溢出來。
“我們走了,你可别再亂動,不然我命人捆你起來。”老太太責備孫兒,“太醫幾時放下你的胳膊,我就幾時不再啰嗦你,在那之前,你且悠着點,我可憋着一肚子的火。管你是救皇上,還是救天王老子,把自己弄成這樣回來,在我面前說什麽都沒用。”
祝镕也是被祖母寵慣的,平日裏必然哄幾句玩笑過去,但今天扶意在,他怕被扶意笑話,索性不開口了。
扶意在一旁靜靜的,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心裏早就歡喜極了,自然不是笑話祝镕被老太太訓話,是高興他很快就能康複。
老太太又再三叮囑了幾句後,扶意才和韻之送姑祖母出門,但她故意留在最後走,悄悄回眸看了眼祝镕,給了他最溫柔的笑。
這一抹笑容,足夠祝镕今晚多吃一碗飯,多喝一碗藥也不在話下。
一行人離了這裏,老太太要帶扶意去内院用晚飯,扶意說今天清秋閣裏管事媽媽下廚,專爲她做幾樣清淡小菜,不想辜負了人家的好意,要回去用飯。
老太太自然是答應的,又問孫女要不要也跟着去,韻之卻擔心祖母一個人太寂寞,搖着頭說:“我又不要做尼姑,我才不要吃什麽清淡小菜。”
祖孫倆便在半道上與扶意分開,韻之攙扶着祖母一路走,離得遠了,她一本正經地說:“奶奶,往後三哥哥屋裏有什麽事,就别差遣扶意了。”
老太太問起緣故,韻之便說了,她是如何想要撮合三哥哥和扶意,結果他們根本沒對上眼,叫她瞎忙活一陣。
老太太心裏暗暗地笑,是該誇贊镕兒和扶意内斂有修爲,還是擔心自家孫女太天真單純,倆人都常在她面前,這小丫頭當真沒看出來嗎?
扶意這裏,目送姑祖母離去後,便帶着香橼回清秋閣,剛坐定不久,卻見映之來了。
她來還書,将書本一直送到扶意手裏,很刻意地說:“姐姐可要仔細查一查,有沒有缺頁損壞,不然下次借給三姐姐,再把書弄壞了,一定賴在我身上。”
這話沒頭沒腦的,扶意聽來就覺得奇怪,畢竟韻之屋裏老太太給她的書比扶意還多,清秋閣這兒好些還是韻之給拿來的。
待映之離開後,扶意命香橼看着門,翻開書本,果然裏面夾了一封信,信封上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字迹,是柳姨娘托女兒送來的。
扶意在燈下看信,簡簡單單幾句話,說大夫人明日進宮,柳姨娘和楚姨娘,想約她在園子裏“偶遇”。
偶遇……扶意思量許久,決定赴約。
自然,是看在映之敏之和平珒的面上,她不信兩位姨娘甯願坑了她,也不叫孩子念書。
即便公爵府想請先生,要多少有多少,可能讓這些孩子心服口服,能正經坐在書房裏的,恐怕隻有扶意。
再者,扶意終究是老太太接來的,倘若兩位姨娘敢幫着大夫人算計她,老太太可就不會再留她們在家裏享受榮華富貴。
她順手便将信函在香爐裏燃成灰燼,喚來香橼道:“去告訴管事媽媽,明日我要帶姑娘們逛園子做聯句,請園裏的小厮家仆都退下。”
正如柳姨娘在信中所說,隔天是大夫人每月都要進宮的日子,一清早她就出門了。
扶意便在午飯前帶妹妹們進園子賞景作詩,到了用飯的時辰,姑娘們直接在園子裏散了。
而她們逛的,不僅僅是正院地界的花園,而是整座公爵府的大園子,人進來後,想要偶遇不太容易,真遇上了,也不易被人發現,好比涵之在春明齋那麽久,這家裏也無人知道。
來到信中說定的地方,兩位姨娘等候許久,一見言姑娘來赴約,都高興壞了。
“姨娘安好。”扶意欠身道。“我們慢慢走回去,一路賞賞花草樹木如何?”
從那一碟紀州風味醬菜起,扶意就知道兩位姨娘有心向她靠攏,但她的本意是利用她們,來打聽五年前的事,沒想到,她們更急切地有求于自己。
走着走着,香橼和翠珠都離遠了,柳姨娘慌張地說:“姑娘,求你想法子救救我們,長話短說,我和楚姐姐,可能就快被大夫人賣了。”
扶意的心一緊,繼續聽着。
楚姨娘口齒利索,解釋了大夫人最近又和太師府陳夫人往來頻繁,而過去,就是這陳氏撺掇得大夫人開始買賣家裏的丫環。
扶意不自覺地握了拳頭,兩位姨娘已是帶了哭腔:“我們不論是求老太太,還是老爺,哪怕這家裏其他什麽人,最後終究逃不過被大夫人報複,沒有活路。就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太,隻怕也會選擇保護公爵府的名聲。”
扶意問道:“姨娘們來找我,是想好要我怎麽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