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嬷嬷從邊上端來湯盅,放到另一位年輕姑娘的面前,揭開蓋子溫和地說:“姑娘,這是枸杞雪梨湯,您每日講學辛苦,且要潤一潤才好。”
老太太摘下西洋眼鏡,慈愛道:“意兒,你若有不愛吃的,或是忌口的,隻管同你芮嬷嬷講。”
到這家裏三天了,每日陪伴姑祖母用飯,扶意已經摸清楚老人家的脾氣,便拿起湯匙,笑道:“姑祖母,我吃的很好。”
坐在對面的二小姐祝韻之,将湯匙在碗裏攪了攪,眼底飄過淡淡愁緒,不知想起什麽,一時沒了胃口,便丢開手問婢女要帕子,卻見門口的婆子進來,像是要傳話。
芮嬷嬷問:“什麽事?”
那婆子應道:“前門說,三公子回家了。”
除了扶意,衆人的目光都聚向那婆子,扶意看了,便也跟着放下了湯匙。
老太太問:“他人在哪裏,怎麽不過來,他父親這會兒也不在家。”
不等下人回話,祝韻之蹭地一下站起來,眼底愁緒盡消,一臉明朗笑容:“奶奶,我去找三哥哥,把他給您帶過來。”
她一面說一面往外走,不等祖母應答,大冷的天也不披個鬥篷就向門外沖,吓得一群婆子丫鬟捧起鬥篷、拿了手爐趕緊跟出去。
老太太搖頭:“這小毛丫頭,幾時才能定性。”
再看一旁娴靜乖巧的扶意,很是喜歡,說道:“意兒,你慢慢吃,不必理會他們。你那三表哥和韻之一樣,從小在我屋裏養,自然比其他兄弟姐妹更親近些,镕兒出門辦差十幾天,把他妹妹想念壞了。”
扶意繼續拿起湯匙,應道:“昨日就聽韻之妹妹念叨過三表哥,這樣巧,今日就回來了。”
老太太便吩咐芮嬷嬷:“傳話出去,叫镕兒來見見他的表妹,管他什麽要緊事,别失了禮數。”
扶意默默喝湯,不多言語,不久,侍膳的下人将碗碟都撤了,漱口喝茶,又陪着姑祖母說了會兒話,也不見祝家兄妹歸來。
老夫人上了年紀,午後且要歇一歇,扶意行禮退出了姑祖母的屋子,門外春寒淩冽,香橼爲她攏上風毛大鬥篷,芮嬷嬷跟出來,将手爐塞進她懷裏。
一路出了内院,扶意聽見香橼舒了口氣,不免笑道:“還是拘謹得很?”
香橼将四周看了眼,輕聲說:“每天光吃飯就十幾個人伺候着,還不算廚房和外頭傳菜的,小姐,真虧您吃得下去。”
扶意出身書院,雖非豪門富貴,自小也衣食無憂、仆婢随身。
直到來了國公府,才知什麽是鍾鳴鼎食之家,才明白何爲富貴榮華,第一次與老夫人同席,桌上好些菜肴她連見都沒見過,更莫說那滿屋子的古董擺設、金銀玉器。
“慢慢就習慣了,總不能餓着自己。”扶意摸到香橼手指冰涼,将手爐塞進她懷裏:“别凍着,我們趕緊回去,你也餓了吧。”
然而這祝宅之大,長廊之深,一路看不盡的山石草木、亭台樓閣,主仆二人謹慎記着來時的路,過了重重院落,才回到清秋閣。
甫進門,便見一襲天青色冬袍,長身玉立的男子負手在當院,他聞聲回眸,與扶意目光交彙。
這一眼,彼此都是怔然,但男子立時收斂了眼底的驚訝,扶意亦如是。
翠珠迎出來,笑道:“言姑娘,這是我們家三公子,才剛回府,您還沒見過吧。”
扶意定下心,上前兩步,福了福道:“三表哥有禮,扶意見過兄長。”
祝镕欠身,和氣地說:“表妹有禮,我是來替韻之告假,望你通融。”
扶意道:“這是自然,還勞煩表兄親自跑一趟。”
雖是親戚,但離得那麽遠,不論賓主還是男女,彼此都該端着禮節,而這清秋閣裏外,都是正院大房的下人,多少雙眼睛盯着,祝镕便将一些話咽下,隻道:“初次相見,本不該如此倉促,奈何時辰緊,你既通融,我立時要走了,失禮之處,還請表妹包涵。”
眼前的人匆匆而去,揚起一陣清風,翠珠幾人跟着送公子出去,香橼來攙扶小姐,輕聲道:“這三公子,果然和傳說的一樣。”
扶意往書房走,沒有回應香橼的話,她記得很清楚,也絕不會認錯,想來祝镕同樣有所察覺,方才那句“初次相見”太刻意,而他們說的,本也不是初見該有的話。
這一邊,祝镕大步流星走出正院,韻之早早等在門下,不安地來回走動,終于見着兄長身影,立刻飛奔而來,滿臉期待地問:“言扶意說什麽了嗎?”
祝镕道:“就是答應了,沒說什麽。”
韻之撇撇嘴:“她那個人話是不多,但一開口又總說好聽的,反正奶奶很喜歡她。”
祝镕隻嗯了一聲,眉宇間似有所思。
韻之又道:“大伯說她念過很多書,是紀州有名的才女,可我怎麽沒聽大姐姐提起過,不過這幾日大姐姐……”
堂妹叽叽喳喳,祝镕半句都沒聽進去,直到韻之上了馬車,他才回過神,一并跟着上車,帶着她離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