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香橼從門外進來,在小姐身邊附耳低語。
扶意眼角浮起笑意,對言蓁蓁說:“大哥出來了,剛得到的消息。但頭一件事,是應付大伯父和大伯母,你們倆自己過不了這一關,我怎麽幫也無濟于事。”
言蓁蓁冷笑:“你可小心了,他們能賴在你家門前不走。”
扶意說:“過去欺負我和我娘,你有的是本事,我姑且相信你是打不過孫家的人,才落到這個地步。但對付你爹娘,還用得着我教你嗎。自然,這話聽着,像是挑唆人家父子母女關系,我淨不幹好事,可我才把你從火坑裏撈出來,又何必說些個假仁假義的虛僞話。”
言蓁蓁抹掉眼淚:“後面的事,你就不必管了,當初嫁去孫家,是我眼瞎是我貪慕富貴,現如今撿了一條命,我這死過一回的人,還怕什麽?”
扶意道:“這就好,大哥性情文弱,可你并不弱,往後要怎麽活,就看你自己。”
言蓁蓁打起精神來:“香橼,給我炖隻雞來,天天喝粥,我哪兒來的力氣罵他們。”
香橼愣了愣,見小姐首肯,趕緊答應:“這就去,您稍等。”
扶意則道:“你和大哥搬出去後,我會接濟你們兩個月的花銷,祝镕也會給大哥安排差事,養家糊口不成問題。可你若想過錦衣玉食飯來張口的日子,就和大哥好好營生,别的我不管,但絕不會讓孫家的人再來糾纏你們。隻要不是歪門邪道的勾當,哪怕做個小買賣,在這紀州城裏也不會活不下去。”
言蓁蓁又掉下眼淚,深深欠身:“扶意,過去是我畜生不如,是我對不起你,到頭來,卻隻有一而再地幫我。昨晚我還想不通,憑什麽你的命那麽好,其實不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扶意起身道:“記着往後别再對不起我就行了,歇着吧,我要去書院,你爹娘找不到人,就快殺過來。”
博聞書院裏,言景山聽說侄兒離家出走後,很是欣慰:“好好的年輕人,跟着他爹娘,這輩子就要毀了。”
扶意叮囑說:“這兩年我在紀州,您也不敢怎麽樣,等我和镕哥哥回京城去了,您可别暗地裏接濟他們,拿着我娘買胭脂水粉的錢,去接濟你們言家的香火,我可不答應。”
“沒大沒小,我是你爹。”言景山惱道,“這一天天跟訓孫子似的對我說話,你真以爲我不敢打你了是不是。”
扶意毫不畏懼:“您當然不敢。”
言景山滿桌找趁手的東西,可自己卻先氣樂了,歎氣說:“你這輩子就是來找我讨債的。”
扶意笑道:“爹,您也就欺負我,将來真有了孫子,隻怕我聲音大一點兒,您就要沖到京城來和我理論了。”
“也要孩子争氣才能寵着,爹不能把自己的孫子縱成禍害。”言景山滿眼憧憬,但心頭又一軟,問閨女,“身子可好些了?”
扶意道:“總要等兩年,你們可别急,我和镕哥哥都不急。”
言景山連聲道:“身體要緊,千萬把身體養好,千萬别再受那樣的苦。”
隻見言夫人出現在門前,笑話道:“這父女倆今天是吃了什麽好東西,不吵了不鬧了?不見你們争辯幾句,我心裏還不踏實呢。”
扶意嗔道:“娘,我以後可跟爹爹好,不和你好了。”
言夫人笑着說:“别好不好的了,去門前看看吧。”
扶意猛地站起來,擺出敵對的架勢:“言景嶽找上門了?”
言夫人說:“是有孩子來求學了。”
扶意一愣,看看爹爹,又看看娘,高興得心花怒放,趕緊出門穿鞋,言景山在後頭喊着:“你跑什麽,端莊穩重些……”
到了門前的扶意,自然是端莊穩重的,隻見魏爺爺蹲在門邊,手裏拿着糖果,逗一個五六歲光景的女娃。旁邊站着她年輕的爹娘,瞧衣着打扮,是普通人家模樣,但一時看不出是什麽營生。
“這就是我們家言先生。”魏爺爺起身道,“有什麽話,和我先生說吧。”
那夫妻倆互相看了眼,似乎是信了什麽。
扶意客氣地邀請:“二位,進門喝杯茶吧。”
那兩口子禮貌地說:“我們兩口子去書齋給孩子買書,聽說博聞書院收女學生,趕緊就來問問,連拜師禮都顧不得準備。若真有此事,等明日我們帶了拜師禮,再來登門。”
扶意說:“不必那些虛禮,我也年輕,不過是教孩子們認幾個字。”
當爹的趕緊招呼閨女:“雙雙,快給先生磕頭。”
女娃娃捧着糖,先小心往懷裏揣好了,才要給扶意磕頭,那一臉認真把糖藏起來的模樣,把大人們都逗樂了,她母親難爲情地說:“您莫見怪,小丫頭還隻知道吃呢。”
扶意笑道:“裏面坐吧,喝杯茶,我把書院裏的事向你們有個交代,你們考慮好了,咱們定下日子,再把孩子送來。”
夫妻倆互相看了眼,感激不盡,當爹的抱起閨女,跟着扶意就進門了。
詳談之後,彼此知了根底,夫妻倆原是城裏做幹貨買賣的,當爹的念過幾年書,但常年外出收山貨跑營生,一年到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
母女倆跟着老婆婆過日子,去年又添了個兒子,婆媳二人一個帶孩子,一個忙鋪子裏的生意,當爹的又不在家,難免疏忽了女兒,就連原本和閨女玩耍的鄰家男娃們都上學去了,孩子每日孤零零的,十分可憐。
這次當爹的回紀州來,便打算多留幾天,買幾本書在家教女兒認字,沒想到書齋老闆告訴他們,紀州城裏有收女娃的學堂,還是大名鼎鼎的博聞書院,且是女先生授課,他們趕緊就來問問。
“我們也不敢信,這可是博聞書院呐,出狀元郎的地方。”孩子的母親說,“怎麽能教女娃呢。”
扶意笑道:“您太高看家父了,這一屆的狀元可不是咱們書院的,就不知等雙雙長大的時候,大齊能不能出個女狀元。”
兩口子互相看看,恭恭敬敬地說:“言、言先生……您是願意收下這孩子了。”
扶意欠身道:“承蒙二位信賴,我會盡力教導雙雙。”
夫妻倆歡喜不已,趕緊命女兒磕頭拜師,扶意大方受禮,再叮囑了一些事,便親自送他們離去,一家三口走了很遠,那孩子還回頭向扶意揮手。
香橼在一邊說:“孩子真逗,這會兒還高興呢,後日開始來做規矩,就該哭了吧。”
扶意嗔道:“當你小時候呢,讓你正經坐在書房,還不如打你一頓。”
香橼說:“那咱們家四公子,也不愛念書啊,這就跟吃東西一樣,總有喜歡和不喜歡的。”
主仆倆轉身進門,就聽見急匆匆的蹄子聲,果然,大伯父家那驢車,正拼了命地往這兒跑。
香橼急道:“小姐,關門放狗吧。”
扶意毫不畏懼:“那也要先把話說清楚。”
不多久,驢車在門前急停,言景嶽跳下車,揚手就要扇打扶意,剛好言景山得到消息出門來,伸手攔下,怒色道:“大哥想明白了,這一巴掌下去,你就是少一條胳膊。”
“放屁,還有沒有王法!”言景嶽大聲說,“把效廷給我交出來,言景山啊言景山,你是要搞得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才高興嗎,娘已經氣得病倒了,等你把她老人家氣死了,你這大逆不道的孽子,我看你還有什麽臉面教學生。我今天、我今天非要拆了你這招牌!”
書院裏的家仆,聽說言景嶽來鬧事,拿着笤帚牽了狗紛紛趕出來,兩口子見這架勢,知道敵不過。
扶意的大伯母,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放聲大哭,一時把街坊鄰居都引來了。
可叫他們意外的是,并沒有人“主持公道”,反而有人說:“誰不知道孫家那小子,頭一個老婆就死的不明不明,他們還把閨女送去,那天看見姑娘跑到這裏,滿身的傷,後面的人拿着棍子繩子追……”
“黑心肝的一家人,多少年了,挑唆老婆婆虐待弟妹,也就言夫子好說話。”
“還有臉跑來哭,滾回你們鎮上去,别糟蹋了我們這裏。”
香橼在扶意耳邊輕聲說:“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他們有臉跑來鬧。”
但這裏畢竟是書院,鬧得烏煙瘴氣,對還沒科考的師兄弟們沒有好處,扶意示意家仆把二人拖進去,禮貌和氣地謝過街坊,請大家早早散了。
對門的大娘對扶意說:“這一年沒那老婆子作孽,你看你娘,鮮亮得跟大姑娘似的,扶意啊,千萬别再叫這家人作踐你們。”
言夫人笑着上前,親自送人家回去,扶意則回家來,見廳堂裏大伯母哭得簡直要斷氣,抽抽噎噎地說着:“兒子、女兒都沒了……我還活什麽……”
扶意冷聲道:“那天晚上姓孫的喝醉了打人,你怎麽不沖進去拼命?”
言夫人跳起來,指着扶意的手直哆嗦:“你?你?”
扶意道:“别跟我理論了,收拾收拾把臉擦幹淨,跟我走吧,言蓁蓁要見你們。”
兩口子面面相觑,但找到一個是一個,趕緊跟着去,言景山不放心,也跟着女兒過來,生怕扶意受欺負。
沒想到,正大口吃着炖雞的言蓁蓁,見了雙親,就把手裏的雞骨頭扔向爹娘,接着破口大罵,逼得夫妻倆節節後退。
滿身是傷的人,還站不穩,伸出手露出的那一截胳膊上,鞭痕淤青還有破皮結痂,無一處好的皮肉,她一激動,更是牽扯了一些傷痕裂開,從衣衫裏沁出血迹。
“從今往後,我和你們再無關系,就當我那晚被活活打死了,再來找我,我見一次罵一次,非要糾纏,大不了都别活了!”言蓁蓁扶着邊上的丫鬟,臉漲得通紅,氣也快接不上,嘶吼着,“你們給我滾,滾!”
“扶意,攙扶你堂姐進去,她的胳膊在流血。”言景山吩咐女兒,轉身看着呆若木雞的兄長夫婦,冷聲道,“看清楚了嗎,跟我走,我們把話說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