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什麽?坐下,坐下說。”皇後很是意外,轉身就将宮女們都屏退了。
大夫人坐下,自行斟茶,從郊外莊子坐馬車來,好半天的路程,她确實渴了。
喝茶時就察覺姐姐盯着自己,待放下茶杯,見她還看着,便問:“您不相信我?”
皇後收斂驚訝的神情,苦笑:“我信,隻是很意外,你對祝承乾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些。“
大夫人左右看了眼,但見中宮内一切如故,皇帝雖然死了,可皇後依然保持着她的尊貴,方才來時,她還聽見姐姐爲了逗孫兒高興發出的笑聲,她問道:“先帝駕崩,您不悲傷?”
“項堯年用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脅大内高手放下刀。”皇後取了茶碗,輕輕拂開茶沫,優雅端莊地飲下一口,說道,“可是他,叫嚣着喝令大内高手殺了他的弟弟,絲毫不在乎我的生死。”
“也許他是明白,郡主不會殺您。”大夫人道。
“可若反一反,明知他們不會下殺手,我也會妥協。”皇後說,“更何況内宮佳麗無數,我所堅持的早已不是那份夫妻情,既然他先舍棄了,我絕不會糾纏不放。”
大夫人說:“姐姐從小的性情,便是拿得起放得下,這一點上,我不及您半分。”
皇後問:“所以,你要與祝承乾和離?”
大夫人道:“原本來見您之前,該先去見祝承乾,告訴他我的決定,但祝镕說他們被嚴加看管禁止探視,要我來求您的旨意。”
皇後道:“不過是緩兵之計,我這兒如今,什麽也說了不算的。”
大夫人很是心疼長姐,辛苦了一輩子,到頭來一場空。
皇後卻不以爲然:“不要這麽悲憫地看着我,我把一輩子的心都算計完了,接下來的人生,該停下來,好好看一眼雲卷雲舒,不枉費來這人世一遭。”
大夫人問:“姐姐願意收留我嗎?我不想回娘家,我也無處可去,你和太子去哪裏,我跟你們去哪裏。”
皇後笑:“可我們能好好說話,撐不過半個時辰,這往後還不得天天吵架,我經不起這份頭疼。自然,你若實在無處可去,就來找我,我們姐妹相伴,共度餘生。”
大夫人點頭:“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可往後,我沒什麽可對您吵的了,我什麽都聽您的。”
皇後說:“我并不贊同你與祝承乾和離,将來涵之成爲皇後,祝承乾就是國丈,因此不論他犯了什麽罪,新君很快就會爲他平反,總要維護皇後母族的體面吧。如此,你若與祝承乾和離,成爲大齊的笑話,令涵之難堪,要她這位未來的皇後,如何立足?”
大夫人眼神飄忽:“可我……”
皇後道:“你自己想想吧,我不阻攔你,但我不贊同你,我希望你能爲了涵之忍一忍,不爲楊家也不爲别人,隻爲了你的女兒。”
大夫人不自禁地抓緊了裙袍,纖長的指甲幾乎将精細的刺繡抓爛,而堅韌的線,也非輕易就能被破壞,被勾住的指甲,險些被扯斷,疼得她恍然清醒過來。
“你好好想想,回家去吧。”皇後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公爵府被抄家,這會子正亂着,你家老太太被流放去了北方,兩個妯娌往東走,但應該已經被救下,陸續就會回來。總之祝家現在,沒個正經做主的,你回去好好打理一番,暖一暖涵之和家人的心,也算……”
“我不想再做祝家的人,他們的冷暖和我不相幹。”大夫人松開了手,有一片指甲下,已隐隐沁出血迹,她眼神發直,但腦中并非空白或混亂,清清楚楚地告訴長姐,“我要和祝承乾和離。”
皇後沉沉地一歎:“你自行處置,我這裏,還要張羅皇帝的後事。”
忠國公府裏,家人陸續相聚,芮嬷嬷已經張羅出一桌飯菜,祝镕再見到二嫂,十分高興。
柔音這會兒也放松了好些,畢竟祝家的人,暫時還沒遇上不好相處的。
平珞要啓程去接祖母和扶意,衆人齊刷刷看向祝镕,平理大口吃着飯,口齒不清地嚷嚷:“三哥,你就不能自己去接,你就不覺得嫂子她很可憐?”
韻之和闵延仕坐在一旁,她專挑闵延仕愛吃的菜夾給丈夫,聽見平理嚷嚷,她也要幫腔,被闵延仕攔下了。
平珞看向弟弟:“你要去嗎,趕緊做決定,不耽誤時辰了。”
祝镕道:“我自然想去,但朝廷上的事,先帝馬上要出……”
他心裏有遺憾,遺憾沒能最終和皇帝說上幾句話,在西平府時,攢了一肚子的話要問,結果人就這麽死了。
但此刻想來,在皇帝臨死前說那些話,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去吧。”平珞說,“你留下,王爺和世子需要可信的人,來處理京中的事務。”
涵之忽然開口:“該是镕兒去,這就走吧,你餓不餓,不餓就别吃了。”
祝镕下意識地放下了筷子。
涵之掃了他一眼:“不吃,那就走吧。”
“哦,好……”祝镕仿佛犯了天大的錯,慌張地看了一眼在座的家人,不自覺地就站了起來。
韻之憋着笑,湊在闵延仕耳畔,輕聲說:“知道我們家,誰最大了嗎?你見過我三哥這麽慫嗎?”
平理則一臉得意地朝三哥揮了揮手:“哥,早去早回,啊,也不行,車馬太快,奶奶受不了。”
祝镕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闵延仕,示意他跟出去。
闵延仕在大姐姐跟前,莫名其妙也變得拘謹,好不容易出來後,不由得松了口氣。
祝镕拉着他到邊上說:“開疆的事,你盯着些,郡主不會放過他,可那小子連我都不肯解釋,你到底是郡主的表兄,幫襯着些。”
闵延仕一臉茫然:“我能幫什麽忙?”
祝镕嫌棄地說:“看着辦就是了,再勸勸開疆。”
隻見初雪跟出來,迅速打包了一些幹糧,讓弟弟帶在路上吃,叮囑他千萬小心,待祝镕離去後,他們姐弟也有了機會獨處。
初雪問:“家裏怎麽樣了,貴妃娘娘的性命,能保得住嗎?”
闵延仕道:“傷的很重,暫時不好說,至于家裏,還沒受牽連,之後應該也不會有事。”
初雪說:“我聽绯彤和奶娘講,你把母親告發了,是因爲她虐打韻之?”
闵延仕點頭:“還有件事,我要離開闵家了,族中兄弟衆多,家業不怕沒有人繼承,從今往後,我和家裏再無瓜葛,姐姐往後若不找我,也沒必要再回那裏去。”
初雪摸了摸弟弟的胳膊:“姐姐支持你,韻之她會很高興,她一直就盼着,和你有個小家。”
猛聽得屋裏傳來一聲哀嚎,姐弟倆俱是一驚,趕緊跑回來看。
隻見剛才還沖着他三哥嘚瑟的平理,在桌邊晃來晃去,若非壓抑着,恐怕就要上蹿下跳,韻之在一旁,死命憋着笑。
“我明天就回贊西邊境,我答應了那裏的兄弟。”平理急得漲紅了臉,走到他爹身邊,“爹,您說兩句啊,您剛才答應我的。”
三老爺喝了一口酒,對孩子們說:“家裏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明日一早,我動身去接你們嬸嬸,接到她之後,我們直接往靖州去,再把姑娘們接回來。”
“是,三叔一路小心,您和嬸嬸不如在靖州住一陣子,調養身體後再回來。”涵之道,“并請姑姑和姑父放心,京城安然無事。”
“我不去!”平理見親爹根本不搭理他,姐姐也無視他,急得直跺腳,“你們一個個,都不講道理,我不管,我明天就回平西府。”
涵之看過來,平理立刻收斂了幾分,但還企圖掙紮:“姐姐,我真不是念書的料。”
闵延仕剛坐下,韻之就告訴他:“原來平理和他的幾個兄弟,今天差點把國子監拆了,鬧得人仰馬翻。”
“我知道,爲了制造混亂,分散禁軍,他們也不容易。”闵延仕禁不住也小聲說話。
“現在姐姐說了,國子監重修後,要平理去把沒念完的書念完了,才能考慮允許他從軍戍邊的事兒。”韻之一臉的幸災樂禍,“這小子原就野,現在在外頭自由自在慣了,再把他送回去念書,還不如殺了他。”
“我不去!”平理堅持着。
“祝平理,坐下吃飯。”涵之含笑看着弟弟,“飯菜都涼了。”
平理欲哭無淚,坐下來屁股上像是紮了針,渾身不自在,可也不敢忤逆長姐。
闵延仕問韻之:“沒事吧,平理會不會……”
韻之挑眉,一臉壞笑:“放心吧,都老實着呢,誰敢惹大姐啊。”
(本章完)